印象派画家的画作普遍光线明暗更拟真,马奈、莫奈、德加都比较偏爱明暗对比,塞尚之前爱黑灰色,现在也开始渐渐向印象派靠拢,画作明亮多了。
还有新出现的色比原理,印象派的画家用色更为大胆,也更多创新,会不断尝试不同的色彩搭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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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10月,维塔丽都在忙插画展的事情,文森特跟她一起去了伦敦,他抽空再次去了罗伊尔太太家,维塔丽不知道他又去见了乌苏拉,只知道他离开伦敦后心情极差。
这之后,文森特毅然决然的再次离开英国,发誓再也不回去。
他从这时才开始系统的学习绘画基础。
首先面临的是画素描的基础训练。他年龄偏大,21岁才正式开始“启蒙”,经常会面临“知道怎么画,但手不听使唤”的问题,这就是个熟练度的问题了。他把工作之外的时间全部用来磨炼基本功,玩命画就是了,偏偏他有一股儿想把事情做好的倔强劲,这有时候是好事,有时候又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画几何石膏像乃至静物都不算太难,但很快,他就面临一个重大问题:要是画人体的话,他的比例总是有问题。
画家需要临摹人体,需要了解一定的人体解剖学知识,但这些知识他没有。
临摹人体需要雇佣模特,单独雇佣模特的费用在他来说比较昂贵,毕竟他的业务开展的不算大,也就是维持他在巴黎的基本生活这样,他还要买画纸、颜料、画笔、炭笔、铅笔等等。
虽然一开始是维塔丽建议他学习绘画,但本身他要是对绘画不感兴趣的话,根本不会开始学习。
圣诞节他短暂的回了荷兰家里,只待了10天就回了巴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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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纸上开始沸沸扬扬说维塔丽和欧仁皇储的绯闻,文森特都惊呆了。
他知道美丽的女孩会很有优势,但皇储——这是他想都没想过的。
维塔丽在克罗斯瓦庄园,他不常见到她,通常她会给他写信,说明这次她想要谁的画。这半年多来,她买了不少印象派画家的画作。
于是借着给她送画的机会,文森特再次前往克罗斯瓦庄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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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西部的早春,田野上有了稀稀疏疏的野花,维塔丽在庄园后面的草坪上架了画架,画着远处的树林和天空。
水粉,颜色很淡雅。
文森特走到她身旁,小心的距离她有一根手杖的距离。
“兰波小姐。”
维塔丽转头看他,“你好,文森特。”转回头,“你还不习惯称呼我的名字吗?”
他淡淡一笑,“您要看看我今天带来的画吗?”
“等我画完吧。你呢?你最近学的怎么样了?”
“还不错。”
“有什么问题你没法解决的,告诉我,我来想办法。”
“您……您对我很好,我从您这儿赚到的钱足够我生活,我不能期盼更多了。”
“你真没意思!你看看福兰,他就从来没说过不好意思。他要是没钱吃饭,就会可怜兮兮的求我带他去餐厅吃点好吃的。”
文森特腼腆的一笑:福兰那副“巴黎顽童”的模样他怎么都学不来。福兰的性子可以说是很活泼了,在哪儿都能混得很好。
nbsp; 维塔丽的性格也很好,似乎什么问题都不担心,不害怕,总能从容不迫的解决。反观他自己……他是有点闷了,维塔丽应该会更喜欢活泼的福兰,还有性情温柔办事能力很强的奥兰。所以,性格好的人总是能获得成功,是这样的,对吧?
他一点都不怀疑维塔丽将来会成为著名作家,甚至还会成为著名的画家,只要她坚持画下去。将来,她会跟奥兰少爷结婚,那她就拥有了别人梦寐以求的美好人生;将来,她会生下奥兰的孩子……他们的孩子。
他一阵心酸。
而他,什么都比不上奥兰。
他没有钱,没有名气,没有地位,没办法帮助她。他能为她做些什么呢?他苦恼的在心里叹气。
他略微知道自己要努力,努力赚钱,或者努力出名,但哪一样也不是在短期内就能实现的事情,于是他就总有一种没法脚踏实地的恐慌。
他模模糊糊的意识到自己愿意付出一切,只要能得到她。但他的问题就是,他没有什么能够“付出”。
他心怀希望,但又充满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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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没有画完就收起了画笔和颜料。
文森特帮她拿着画架,两人走回主屋。
“你这次要住几天?”她轻快的问。
“两天。”
“带一些书回去看。”
他点头,“我把上次借的书带来了,已经放回了藏书室。”
他喜欢看书,什么都看,也看,雨果、巴尔扎克、福楼拜,哲学、历史,来者不拒。福楼拜的藏书室有很多好书,他一想到那些书维塔丽也看过,他翻过的书页曾经在她细小秀气的手指下翻动,就觉得十分幸福,四舍五入约等于他们在一起看书了。
在他心目中,维塔丽是奥林匹斯山上的阿尔忒弥斯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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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塔丽在看他带来的十几幅画。她买油画和水彩、水粉、色粉,素描也买,但买的不多,素描不贵,有时候那些画家甚至会白送给他。她会先把适合庄园的画作挑出来,然后跟他商量挂在哪里合适。其他画作另放。
他现在明白了,她不仅给福楼拜买画,还给自己买画,她把自己的积蓄、福楼拜给的生活费、阿瑟的稿费、自己的稿费全都拿来买画,投入很多,似乎很笃定将来这些画作会升值。奥兰也给她钱让她买画,奥兰上个月派人取了一批画作回英国。
一想到将来他们的家里会挂着他为她精心挑选买回来的画,就觉得——有点讽刺。他为她选购质量上乘的画作,还费力为她省钱,跟画家讨价还价,只要想到是在为她做事,就有使不完的力气,跑多远的路都行。
啊!维塔丽!他一边为了自己的爱情感动,一边又知道,她不会喜欢他。
她似乎毫无所察,跟他说着这幅画应该放在哪儿、那幅画最好放在哪儿。
庄园里的画除了为数不多的福楼拜家先祖的肖像画,其他的画几乎全换过了。眼看着庄园里的画作一天一天的丰富起来,墙壁上挂着色彩鲜明饱满的画,整座房屋感觉越来越有“人气”。
他喜欢克罗斯瓦庄园,因为,这儿有他喜欢的女孩。
他对她说着这幅画哪儿让他觉得出色,不够出色的绘画作品,他是不会出手买下的。维塔丽很相信他的眼光,这就会让他觉得自己还是有点优点的。他想,要是这样的生活过个十年八年的也不是不行,维塔丽一直待在庄园,他一直帮她买画,他就能一直见到她。
这是多么简单又卑微的心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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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楼拜生病了,没有下楼吃晚餐。
维塔丽长期只跟福楼拜在一起吃饭,讲究“食不言”,餐桌上很少说话;福楼拜不在,她也不跟文森特说话。
倒是文森特没忍住,说:“我看报纸上……说你和欧仁皇储。”
“嗯?”她坐在他对面,抬眼看他一眼。
他以一种尽可能的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皇储很英俊。”
“你不会当真了吧?”她瞪大眼睛,“你不像是会相信那种没影子的事情的人。”
“很多人都相信,德加先生还说,要是你跟皇储订婚了,他要成为你的肖像画家,而且,要涨报酬。”
“他跟谁都这么说。”维塔丽不在意的说:“他为了帮弟弟还债,已经破产了,所以他要拼命工作来赚钱。”
文森特随即叹息了一声。埃德加·德加的弟弟投资失败,债台高筑,德加作为长兄,不得不负担起弟弟的债务。他卖掉了之前收藏的绝大部分前辈画家的画作,又借了一笔钱,还算顺利的还清了债务,但就没什么现金了,必须努力工作还债,还要维持之前的生活水准,不能真的变成穷困潦倒。
维塔丽太淡定,他看不出来她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但……那是皇储,维塔丽可能会被皇储的头衔和英俊的相貌迷住。不管是奥兰少爷,或是欧仁皇储,都比他优秀很多……长得也都很英俊。
维塔丽喜欢相貌英俊的男人。她自己的亲哥哥阿瑟就很漂亮了,福兰长得也很英俊,她认识的年轻男人很多都相貌出众,也很有才华,或者地位。
他重新苦闷起来,不知道要怎么说,也不知道要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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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福楼拜的外甥女康曼维尔夫人来了。
她脸色苍白的上楼去见舅舅,过了半个小时,管家来请维塔丽去见老爷。
福楼拜穿着睡袍,坐在床边;康曼维尔夫人坐在地毯上,伏在他膝上,默默抽泣。
维塔丽惊疑万分:这情况是怎么回事?她要跟丈夫离婚了?
福楼拜这段时间身体不好,一直病着,说是旧病复发,他的仆人帕科死活不肯告诉她,福楼拜到底得了什么病,只是说是多年前的病,一直没治好。
福楼拜脸色本来就不好,这会儿更不好了,他低声问:“家里现在还有多少钱?银行户头里的钱,加上现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