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解开一切神秘的面纱:宗教与自然的神秘,生死、未来、过去、宇宙的起源、混沌、空虚。我是幻影的主宰。
听!……”
左拉,不用说,也能一下子就体会到诗歌中的激情。
这几篇诗歌的作者就在他们面前,年轻得不像话,脸上还带着少年的婴儿肥,稚嫩得让人无法将真人和诗歌联系在一起。
*
维塔丽的声音很好听,还是女童的甜脆声音,正在变声期,但女孩子变声期不像男孩那样变化巨大。她轻柔的念着哥哥的诗歌,情绪饱满,抑扬顿挫,富有乐感。
念完了,她放下稿纸,看向福楼拜,随后依次看向屠格涅夫、左拉、阿瑟、福兰,还有阿瑟在沙勒维尔的好友欧内斯特·德拉埃。
福楼拜没说话,只是微笑着看着屠格涅夫,脸上神情很是得意。
屠格涅夫非常克制的微笑,“瞧!你可找到一个了不起的学生啦!”他声音低沉,很流利的法语。
福楼拜忍住想纵声大笑的念头,又看向左拉。
左拉身体向后靠在沙发上,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真是奇妙!”
第34章 贵族少爷
他看着坐在福楼拜身边的阿瑟:太年轻了, 个子不算高,俊秀的脸庞, 他的诗歌中闪耀的灵魂的光芒,跟他脸上的羞涩微笑一点也不统一。
左拉其实也不太明白有多“奇妙”,只知道他自己写不出来这种轻灵的文字。阿瑟没有使用过于华丽的辞藻,没有超出常用词汇的范畴, 但他的文字中带有的那种意境——像8月的热带阳光、像北极的凛冽寒风, 奇妙又虚幻,热情又冷酷。
一时间, 没有人再说话。
阿瑟先是高兴, 但紧接着因为这段沉默而有些不安。他紧张的看着维塔丽。
维塔丽朝他微笑, 似乎在示意他不用着急或是紧张。
他稍稍放松下来。
屠格涅夫缓慢的说:“太美妙了, 但可能很多人会看不懂, 可能需要很多年才会有人承认你确实是一位优秀的——不, 是了不起的诗人。”
左拉惊异的看着他。
“超前的天才总是比较艰辛, 不太能容易被人承认, 也不太容易被人理解。”维塔丽说。
“你能看懂吗?”
“不是都能看懂。但我知道, 这些诗歌很好。如果阿瑟现在30岁,那不过就是另一个波德莱尔,一点儿也不稀罕;但他16岁就会写这样的诗歌, 他当然是了不起的诗人。”
阿瑟笑嘻嘻的看着维塔丽:他最喜欢听妹妹花样赞美他了。
屠格涅夫笑了笑,“波德莱尔, 确实, 是有一点波德莱尔的影子, 但已经完全超越他。我得说,我很喜欢。年轻人,善待你的天赋,好好利用它,别浪费。”
“我会的,先生。”阿瑟忙说。
“你该试着向报社或是杂志社投稿,不过,我严重怀疑那些编辑能不能完全看懂你的诗歌。”屠格涅夫又说。
“我试过,但没什么结果。”
“那很正常。你是一个‘外人’,你不在任何一个圈子里,”左拉说:“你得花点时间‘融入’一个圈子。”
“我以为,我们现在是‘福楼拜’这个圈子里的。”维塔丽轻快的说。
屠格涅夫哈哈大笑起来。
福楼拜也笑了,“没错,你说的没错。”
左拉也笑,“没错,没错。我不是很懂那些诗人的圈子,但我想,不论诗歌还是都差不多,你需要有一个公开发表的途径,让更多的读者认识你、认识你的作品,但是——”
他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噢,我已经有一些想法了。”维塔丽说。
“什么想法?”左拉问。
她甜甜一笑,“阿瑟需要一个好的经纪人,需要一个机会,和一些钱。”
“钱?你是说,自己印刷诗集吗?”
“不是。不需要太多钱,这笔钱我自己就能拿出来。但可能会需要您和屠格涅夫先生的几封信。”
屠格涅夫看了看左拉,又看了看福楼拜,“有意思。说说看。”
*
维塔丽在巴黎待的两周每天都很忙碌。
根据名单写了一些信件,根据不同的收信人有针对性的写信;套着报纸上的和诗集的广告,写了几版狂吹彩虹屁的广告,要福兰画了广告上的宣传画,木版画;带着德拉埃,跑去报社谈广告价格;
和阿瑟一起,跟着左拉去了几个文艺沙龙,把哥哥捯饬的仪表不凡又有现下巴黎时髦青年的那种满不在乎的“不差钱”范儿;
自己写了几份类似后世“通稿”的报道,送去几家报社,其中三家刊登了她的稿件,说到福楼拜的年轻学生。
*
欧内斯塔·德拉埃现在住在福兰原先的房间,他是到巴黎来准备考大学的。他比阿瑟大1岁,但看上去已经像是成年人了。
德拉埃也很快就成了福兰的好友,3个年轻人常在一起玩。
要是阿瑟没空,维塔丽总是叫上德拉埃陪她出去办事。阿瑟不是很懂她都在忙什么,短短两周也看不出来她忙碌的事情有什么效果。
“别担心,一切尽在掌握中!”她总是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
其实说出来也不算稀奇,阿瑟需要“营销”。
这个时代,文艺作品也是需要营销的,比如出版社会在报纸上给将要出版的和诗集打广告,而效果往往还挺不错。等到一位作家有了一部或几部卖得还不错的作品,基本就不愁将来的销量了。
这到底不是后世网络时代写作门槛降低的年代,能坚持写十几万字乃至几十万字的作家不是太多,写作速度也不提倡“快”,而提倡“质量”,像福楼拜花了4年时间才写完《包法利夫人》。左拉算是两代作家里面写作速度比较快的,顶多也就是一年一本的节奏。作家们都相信千锤百炼得来的语句,而在其中还要有所创新,有所创造。
后世文学理论家认为,从简·奥斯汀到巴尔扎克,直到福楼拜,“现实主义”这种文体才稳定下来,福楼拜是将“现实主义”体裁完善完美的作家,尽管他本人不愿意被固定成某个流派。
阿瑟是一个勤快的作者,几乎每天都在写作,少有间断;他很少修改自己的作品,总是一蹴而就,之后重新审视,会将其中不满意的一些作品直接焚烧,绝不留下“不完美”的作品。
维塔丽的打算是要先推广《地狱一季》,自己印刷也好,有出版商愿意出版也好,这本诗集的目的不是“赚钱”,而是“扬名”;之后再出版一本诗集,巩固一下知名度;可能不会在短期内太有名气,但这些诗歌是他事业的基础,时间越久,越闪闪发亮;
然后他就可以宣布封笔,不是彻底不写,而是不再写诗,转而写;最好的路径可能是像《包法利夫人》那样,引起有关部门的不满,乃至发布禁令、闹上法庭,这个知名度可以说堪比航空飞机升空,绝对一下子就能把期待值/时髦值刷满。
阿瑟对于“我的作品可能会被政府宣布封禁”一点意见都没有,还觉得很好玩,可以有。他已经在写他的第一部 了,像很多前辈作家一样,他也选择写一本半自传体的,据说已经写了两章了,但他始终不肯给维塔丽看。
*
在巴黎的两周,有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来拜访。
兰波兄妹住的公寓没有做饭的厨房,这天中午,维塔丽穿戴得当,正要跟阿瑟和德拉埃出去吃午饭,有人敲门。
轻轻的叩门声。
阿瑟问德拉埃:“你在等人吗?”
德拉埃摇头,“没有。是福兰吗?”
“他不会这么敲门。”福兰的敲门声是急匆匆的,还会喊阿瑟的名字。
阿瑟过去开门,意外的是,门外站着一个陌生少年。
少年显然有些吃惊,“——抱歉,这是兰波家吗?”
“是。你找谁?”阿瑟本能蹙眉:这人他不认识,那他居然是来找维塔丽的?
“我找兰波小姐。我是加百列·奥兰,你是维塔丽的哥哥,阿瑟,是吗?”
“加百列?”维塔丽走过去,也有些吃惊,“你怎么来了?”
*
3个人的午餐变成了4个人的午餐。
加百列穿的很好,就是一看上去“这套衣服很不错”以及“这家伙一定出身很好”的那种。7月底的巴黎,比伦敦是要热一些的,他穿着合体修身的深海军蓝短外套,小牛皮皮鞋擦得锃亮。
维塔丽还没有意识到什么,而阿瑟已经用“这小子没准以后会是我妹夫”的眼神打量着加百列。
奥兰家是什么背景,维塔丽之前告诉过他:旧帝国的小贵族,退位皇帝的宠臣亲信。加百列这个小少爷从小生活优渥,脸上神情就自带一种家世很好的孩子的那种天真。
要是第二帝国没有垮台,贵族家的小少爷是不可能跟沙勒维尔的军官之女有什么来往的,更别提将来有可能结婚;但帝国完蛋了,奥兰家跟着皇帝一家跑路去了国外,他家就不再是什么“贵族”了,将来只要维塔丽有合适的嫁妆,他俩就能考虑结婚。但当然,首先要过了哥哥这一关。
阿瑟嫌弃的看着加百列:他这小胳膊小腿的,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