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压来回走了好多圈,本就混乱的脑子越发像一锅炖烂的粥。
最后他无奈地一跺脚,心下打定了主意。
他三步并作两步,疾行到姜子牙的帐子前。还未进去,听力甚好的耳朵里先灌进了武王的声音:“相父,依孤王看……”
依他看?
依他看,肯定没有什么好主意。
他与门口的守卫打了个招呼,便不请自来地进了帐子,高声打断武王的话:“我思忖良久,想到一个办法,特意说与丞相……咦,大王也在。”他装得煞有其事,仿佛真的第一眼看见武王一样,一脸诧异地对武王行了礼。走过去的时候还顺手拍了拍黄天化的肩,眼睛斜着杨戬,冷哼一声。
杨戬早已经习惯了他的冷嘲热讽,无可奈何地对武王道:“臣忽然想起,今日还未曾查看粮仓。”
“不必管孤王,你们去忙自己的吧。”武王随意地应了声,便对陆压道,“不知道君有何妙计?”
“孔宣虽然不是凤凰,却与当今的凤凰出自一脉。”陆压余光看见杨戬的脚步顿了顿,而后放慢了步子,他几不可查地一笑,继续道,“扶绪临走前将百鸟令交于我,但我毕竟不是凤凰,发挥不出百鸟令的全部威力。只有派人去凌霄宝殿,将此事说与玉帝陛下,让他放正在禁闭的凤君下来,与我联手,才有机会破了孔宣的五色神光……”
接下来的话,杨戬没再听进去。
他出了帐子,温暖的阳光当头罩下来,刺得他下意识眯起眼睛。
绕出军营,他又走了好久,直到登上金鸡岭,他才停下脚步,坐在一块突出的石头上,慢慢躺了下去。
双手枕着头,他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了眼睛。
然而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是他将刀刺进少女胸膛的场景。
这一幕他记得太久。
他不仅记得少女惊愕到不敢置信的眼神,还记得自己的心块块崩碎开的声音。
他先前救不出母亲,保护不了妹妹,如今甚至连自己放在心尖上在意的女子都要亲手推开。
在很久的时间里,他找不到自己活在世间的意义。
直到三年之后,她又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不舍得伤她,却又不得不以决绝的方式推开她。但那时他敢祭出哮天犬,是因陆压在她身边。
杨戬翻了个身,将手覆上心口——当初她被他刺伤的位置。
也是因了那夜,他突然找到了好好活着的理由——他反抗不过玉帝,违逆不了女娲,是因为自己还不够强。只要潜心修行,总有一日,他能救出母亲,保护好妹妹,与扶绪光明正大在一起。
阳光温暖舒适,洒在他身上,将他连着数日未曾合眼的疲惫缓缓放大。他只觉四肢百骸都被倦意填满,极度想就这么睡过去。
在临睡过去那一刻,他疲倦的大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整个人瞬间惊醒。
猛然间睁开眼睛,便看见了身前站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道人。
他一身道袍风尘仆仆,眸子里却神采奕奕。枯瘦的指尖掐着一根枯枝,正笑眯眯地看着杨戬。
杨戬利落地翻身站好,虽心里感觉出他没有恶意,却还是警惕道:“不知道长是?”
“善哉,善哉。”道人竖起手,对他行了个礼,“贫道道号为准提,从西方而来。今到东土,是为,度化有缘人。”
准提道人……
杨戬觉着这名字耳熟,却想不起来究竟是何方神圣。
见他迟迟不答话,准提道人和蔼地对他笑:“小友如此疲惫,怎么不好好睡一觉?”
“我……”杨戬回道,“心中放不下的太多,睡不着。”
“心中放不下的太多?”他笑着摇摇头,手中的枯枝轻点他的心窝,娓娓唱着,“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注)”
“道长……”
然而准提道人并不给他回话的机会,笑着转过身,轻声唱着这四句歌,朝西岐的军营走去。
“无常……难得久……”杨戬轻轻念着,突然之间,他抬起头,看向早已远去的准提道人。
而后他将一直紧皱的眉倏然展开,淡淡地笑了。
***
聿潜离开桃都山,行经界牌关时,脚下的云猛然间被一道直冲天际的红色剑气斩断。他重伤之下不敢硬抗,飞速退开,这才发现,他一路上心事重重,竟然不知不觉走近了一个剑阵。
放眼望去,只可见得四道冲天而起的红色剑光。
聿潜腰间悬着的剑不住嗡鸣着,似乎是在惧怕。
他安抚性地按住剑,无声打量片刻。
这种情况,还是头一遭。
他抽出一道剑丝,试探性地投入红色剑光中,黑色剑丝瞬间被绞成数段。
他当机立断饶了一条路。
***
武王御驾亲征,便将朝中事务暂交与四弟姬旦与上大夫散宜生。
向来无法无天的十三殿下深知四哥向来温厚,又疼爱弟妹,先前无论他捅多大的娄子,都有四哥在皇兄面前求情。
武王这一走,他仿佛离了笼的鸟,越发无法无天了。
他地位尊崇,无人管得了,每日只顾带着宠爱的妃子游山玩水,嬉闹于市。
这日,他的马车方行至闹市前,便听见了一声孩子的尖叫。
原本受过训练的两匹马不知怎的受了惊,长长嘶鸣了一声,尥起蹶子左冲右撞。
车夫在马抬起前蹄的瞬间便被掀下了车,他在地上滚了几圈,惊恐地叫道:“殿下!”
十三殿下好歹是随着南宫适练过武的,危险方生,他便环住王妃纤软的腰,纵身从后头跳下了马车。
马车在闹市里冲撞,无人拦得住。而就在行人躲避不及,千钧一发之际,它们抬起的蹄子还没撂下,蓦地停在了半空,不动了。
放眼一看,周遭仿佛静止一般,十三殿下伸出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行人因惊恐而张大的嘴还没来得及合上,他们便都不动了。
整条街安静的像一幅画,连风都绕开了走。
街的尽头缓缓出现一个灰袍银发的身影,他负着一只手,走到马车前,顺了顺马身。
焦躁的马匹慢慢放下了蹄子,原地踏了几步,鼻子中喷出了几道长汽,老实下来。
“聿潜?”微风轻轻吹过来,所有的凝滞在这声呼唤面前悄然消散。娇柔的女声响在他的不远处,聿潜有一瞬间的愣怔,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个声音有些陌生,他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声音的主人。
看见他的脸那一刻,身着锦衣华服、头戴珠光宝饰的美丽女人眼里逐渐漫上了水汽。
“聿潜……真的是你?”她捂住嘴,朝他走过来。
褪去静止的行人们一回过神,就见马匹恢复了正常。劫后余生,他们纷纷捂着心口,小声地骂骂咧咧。
马车和服饰皆是华贵得很,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少爷,他们也只敢小声骂了。
聿潜方转过头,还没寻着叫他的那人,冷不防背上一沉。
突然有人跳上了他的背。
“聿潜!”少女清泠泠的声音响在他耳畔,他咽回被少女猛然间砸出的一口闷血,强忍着伤口痛,咬着牙关,反手背稳少女。
“我每天在这里等,等你好久了!”杨婵似嗔似喜,掰着手指给他数,“说好的一月之内定然归来,可我足足等了你三个月!”
他暗中舒了一口气,直起腰:“有些别的事,耽搁了。”他一时之间忘记了寻找方才叫他的女人,背着少女,朝丞相府走去,柔声道,“你哥哥不在,还住得惯么?”
“住得……也就那样吧。每日陪云遇看孩子,哄孩子,带孩子玩,教孩子读书习法术。”她说着说着就笑了,“依我看,黄天祥长大后,一定比他哥哥出息得多。”
聿潜听她说个不停,唇角无意识地勾出好看的弧度。
少女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来。她把头垂在他的肩上,细细端详着他的侧脸,良久,她收起笑,抬手轻轻覆上他的眼角:“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脸色怎的如此不好?还有这里,怎么青了?”
“别碰。”他状似很疼的样子,重重“嘶”了一声,歪头避过她的手,“只是和人打了一架,落了点伤。”
“受伤了?”少女撑着他的肩,就要跳下来,“那你快放我下来,别压到你的伤口。”
他手不松,脚步也不停,轻声笑了起来。
少女顿时明白被骗,一气之下狠狠地给了他一肘子。这下正好杵到他的伤口,他龇牙咧嘴地吸了一口凉气:“疼!”
“还想骗我?”她哼哼两声,搂紧他的脖子,“谁打得过你呀!”
他们嬉笑转过弯,谁也没注意马车旁呆呆站着的女人。
十三殿下拍了拍身上的灰,走到她身前,见到她满脸的泪水时,一愣。他关切地问道:“爱妃,你怎么了?是摔疼了吗?”他抬起袖子,正要给她擦眼泪,却被她轻轻一转头,避了开来。
“殿下……我们,回宫吧。”宽袖下的手紧紧握成拳,长长的指甲陷进掌心里。
眼前的一切就像做梦一样——他怎么会对一个人如此好脾气?
还是一个不足桃李之年的凡人女孩子?
她该是……看错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注:出自西晋的竺法护法师译的《佛说鹿母经》
这个时代其实不会出现这几句,只是文里需要才引用的。
昨天半夜睡着的时候,床突然开始晃,我迷迷糊糊的以为对床室友在抖腿,特别生气地喊了她一嗓子,叫她别抖了,然后继续睡。
结果早上醒来后被另一个室友告知,昨晚地震了(⊙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