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抿了抿唇,手将剑握得更紧。
“喂,你这么护着她,可你真正的了解她么?”他挑了挑眉,突然将紧绷的身体放松,懒洋洋地倚着墙,对杨戬道,“险些被咬到要害,这滋味不好受吧?你不包扎不上药,就敢来寻她,不怕死在这里?”
扶绪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将视线移到身旁,目光复杂地看着杨戬。
她心里明白,聿潜这条妖蛟,任谁明眼都能看出来,他不禁能耐,还十分危险。很多事从他身上就能看出许多端倪。比如她一个普通的游方道士,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宿敌,她的身份定然也不简单。
杨戬不知在想些什么,迟迟没有回答他。
扶绪见他没回应,既有些发慌,还有些心虚,她忍不住小声地喊了一句:“杨……”
“先不论你三番两次对阿扶出手,单论你插手战场,几次相助成汤,就是我们的敌人。”杨戬对他道,“我作为周将,不该来么?何况——”他的眸色倏然一冷,“于一个男人而言,若是连自己在乎的人都保护不了,何谈保家卫国?”话音刚落,他的刀影一闪,再次袭去。
聿潜压下眉头,在刀尖距脸不过毫厘时,堪堪地避开——
“嘶啦”一声,是衣服被划破的声音。
虽然聿潜动作凝滞只在一瞬间,却被杨戬敏感地捕捉到。长刀不依不挠地追上,聿潜吃力地挥起剑,格开刀刃。
这样下去不行。
脖颈处的血脉“突突”跳得剧烈,一呼一吸间牵动他的肺腑作痛,视线愈发浑浊,按以往旧伤发作来看,他很快便会五感尽失。
余光扫过近在咫尺的刀锋,落在一旁紧张地盯着杨戬看,一直蓄势待发的少女身上。
他双手握住剑柄,拦在三尖两刃刀一面的刀口处,手腕凝力,二人僵持了一瞬。他将刀尖下压,卡住长刀,同时轻声念诀——
将视线劳劳黏在杨戬身上的扶绪忽地感觉心口一疼,一时没防备,闷哼出声。
她本不愿杨戬分心,急忙捂住心口,蹲下|身子。然而疼痛愈发清晰,蛇“嘶嘶”吐着信子的声音在耳畔不断缭绕。她心脏的疼痛在聿潜的手臂又被杨戬砍了一刀时达到一个顶峰,眼前仿佛有火光一闪而过,猛地咳出一口血,沉沉地摔在了地上。
这边扶绪突如其来的变故引得杨戬分了神,动作一停,刀刃便被聿潜狠狠地震开。
聿潜无心恋战,收剑结印,瞬时化出蛟龙真身,呼啸着盘旋而上。
杨戬瞳孔皱缩,咬破右手中指,飞快地抹到额间印记上。
但见一道白光从他额间的眼睛里射出,以雷霆万钧之势打到蛟龙身上。
也不知聿潜见没见血,开了天眼后,杨戬一时脱力,视线一黑,直直地跪了下去。
扶绪好容易缓过神,还没等爬起来,就见止不住的血从他口中流出,而后“噗通”一声,他倒在了她身边。
“杨戬!”扶绪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把他抱进怀里。眼泪“刷”地一下,瀑布般落到他的脸和脖子上,混着他的血,打湿了他的衣服。
“咳……咳……”他费力地咳了几声,撩起眼皮,按住她的手,“没、没事,别担心。”
他伤得这般重,还不忘最先安慰她。
扶绪鼻子一酸,哭得更凶了:“你撑着,我带你回去。”可她自己的腿也是软的,试着几次扶起他,皆是不够力气。
“我没事。”他喘了几下,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就像要嵌进他的手心一样,力气之大,抓得她手腕生疼:“你怎的受伤了?”
“我才是没事。”她抹了一把脸,抽泣道,“定海珠被聿潜的剑劈碎了,法力炸开,我一时没防备。幸好聿潜那会不知道怎么抽了脑子,护着我躲进山壁里……杨戬?”
他胸腔起伏越来越弱,也不知听没听见扶绪的话。就在她提起聿潜时,他的眼皮缓缓地阖上了。
扶绪慌忙地查看他的脉搏,他的脉跳得弱且缓,整个人似乎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她忙托着他的脸,为他渡了一口仙气。
他的唇冰凉,就像她年幼时偷跑去南冥雪山,尝到的第一口雪。
他的气息微弱到她几乎感受不到,也顾不得再咂磨他的唇是什么感觉。她正待再为他输仙力,就觉着后脑勺被拍了一下。
居然有人无声无息地贴近了她身后?
是她警惕性太低,还是来人法力太高?
扶绪如临大敌地回过头,见到来者面容的那一刻,她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
聿潜右手紧紧地按住腹部,拖着腿,缓缓行走在茂密葱郁的树林中。
灰色的衣袍前襟早已经被血浸透,下摆也是被血染得斑驳,却仍有鲜血从他指缝间淌出,顺着他的手背,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走得还不远,他却再也没有了前行的力气。
一把撑住身旁的树,吐出一口血。整个人脱力般的倚靠着树干,慢慢滑下去。
身体愈发冷,伤口仍在汩汩流血,他却仿佛自暴自弃地闭上了眼睛,任由不算温暖的阳光洒在他冰冷的眼皮上、洒在他麻木的伤口上。
如果就这么死了,算不算解脱?
天作孽——他在脑海中突然跳出这么一个词时,不由得笑了——他真正作孽的时候,从未遭到过报应;而他每每有了当个好妖的念头,就没有好下场。
父亲、姨母、舅舅、凤君、战神……以及那个将他带走,传授他功法,最后却死在他手上的神。
他们的面容在他眼前一一划过,许多被他刻意遗忘了的事情也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
太阳穴阵阵疼痛,他皱了皱眉。
每每在他回想小时候的事情时,都会这般头痛欲裂。
算了——他疲惫地想,总之都是过去的事了。那些他做过的事、伤害过的人,都已经过去了。
顺着树干倒下去,他将身体蜷起来,安静地躺在树下。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皮再也感受不到太阳的温度,昏昏沉沉即将失去意识之际,突然,他听见了脚步声。
脚步声渐行渐近,明显是朝他而来。聿潜强打起精神,手指微动,在指尖捏了个诀。
来人脚步既轻又快,该是个女子。
那女子走到他身边,俯下|身,轻轻推了他一把:“哎?你怎么样?”
她的声音就仿佛六月的小雨,泠泠盈耳。
见他不动,她有些急了。放下肩上背的东西,把他扶到怀里,探了探他的鼻息。
聿潜察觉到她没有敌意,暗自松开指头,却不知因了什么心思,没动。
见他还有鼻息,她不禁松了口气,可随即她又深深地叹了一声:“可我该怎么把你带回去呢?”想了想,又左右看看,她把他轻轻地放下,起身离开了。
她离去的脚步声就如来时那么轻快,聿潜听声音又渐渐远去,竟有些失落。
他在心里冷笑一声,缓缓睁开了眼,只来得及看见女子一袭浅绿的衣衫。
他撑着胳膊,咬牙站起来,没做停留,朝女子相反的方向,踉踉跄跄走去。
可不知是不是休息太久的缘故,他腹部的伤与腿上的伤随时间流逝变得更加难以忍受。不过数步,受伤的那条腿一软,他又倒了下去。
这一次,他的意识再也撑不住了。
***
深夜。
西岐城中家家户户几乎都陷入了沉静,唯独丞相府仍旧灯火通明。
扶绪坐在杨戬房门前的台阶上,由着云遇为她上药油。
“嘶……”扶绪倒吸一口凉气,看着青青紫紫的胳膊,不禁一阵委屈。
想她好歹一代凤君,说出去也是一足够威风凛凛的女仙,居然被打成这个样子,传出去可就太丢人了。
“哎你轻点轻点!疼……”这声疼喊得千回百转,扶绪皱着个脸,模样要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云遇看起来心疼极了,可这心疼里仿佛还夹杂着偷笑……她轻轻呼了呼,指腹轻缓地揉着她的伤:“凤……阿扶,夜里天凉风大,我们要不回去吧?”
扶绪摇摇头,脸色正经起来,沉重道:“他还没醒。”
“可是陆压道君和玉鼎真人都在房间里了,他们一定能救的。我们在这里干坐着,一点忙都帮不上,也不是办法啊。”
“我就是要等陆压他们出来。”扶绪抽回胳膊,回过头看着门,声音里满是担心,“若他伤得太重,他们没办法,我就带他回……”她停住话,苦笑了一声,“算了,你别劝我了。”
扶绪理好衣袖,站起来,不容拒绝道:“你回去吧,我在这里等着,伤口不必上药了。”
云遇似要说什么,她却已经转过了身。
云遇无奈,只得收好东西离开。方转弯,就见一人火急火燎的冲过来,将她撞得身子一歪。那人伸出胳膊将她揽回来,来不及道声歉,就急急忙忙朝杨戬房间跑去了。
云遇纳闷地看着风一般掠过去的哪吒,摇了摇头。
今儿这些人是怎么了?一个比一个急。
哪吒一转过拐角,就看见扶绪孤苦伶仃地在门前站着。他咽了咽口水,重重地咳了一声。
话音刚落,就看见扶绪微微侧过头,竖起一根指头放在唇边,轻轻“嘘”了一声:“别吵。”
哪吒垂着头,一脸歉疚地蹭过去,含糊道:“阿扶,你别在这里站着了,你身上也带着伤。”
“我不放心。”她神色有些落寞。
“不过,你怎么来了?”
哪吒偷偷抬眼打量她,悄声道:“对不起……”
“……”扶绪不耐的挥了挥手,“你怎么这么奇怪?要玩去找黄天化,别来烦我,我这会正烦躁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