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潜冷笑,狠狠地别过脸。
扶绪一边嘿嘿地笑着,一边硬捏住他的下巴,凶狠地抹掉聿潜脸上的血迹:“瞧这可怜的,我都看不下去了,帮你擦擦。”一顿乱抹之后,拍拍他的脸颊,“您慢慢思考妖生吧,我要走了。”
她招来一朵云,在聿潜眼前转悠两圈,才慢悠悠地下了九重天。
凤凰台自几百年前被元始天尊设了结界后,愈发清冷,往日只有传信的信鸟能带给这里一丝活气儿。
而今日……
她远远地便看到一白胡子道人立在结界外,一手执拂尘,一手提着一盏灯。她思绪飞快轮转,可是即便飞近看见他的样貌,扶绪也没认出这是谁。
那道人迎着扶绪纳闷的目光,先行一礼:“玉虚宫一别,凤君别来无恙。”
玉虚宫门人?可她也没见过呀。
“一别多年,想必凤君早已不记得贫道了。”那老道约莫知道扶绪没认出来他,先行介绍,“贫道是干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
扶绪回礼,尴尬道:“扶绪方从娲皇宫回来,让真人久等,失礼了。”她忙撤开结界,邀太乙真人进去。
然进去之后,她更尴尬了。
要么怎么说凤凰台清冷呢?除了偌大的莲池,以及池边寥寥几棵梧桐树,再没有别的。她平日是坐梧桐的,可眼下也不能让客人飞上树吧?
她尬笑,索性就这么面对面站着了:“真人此番前来,想必是有要紧事的吧?”
太乙真人见她利落,也不多废话,他微微笑道:“贫道有一小徒,名为哪吒,年幼贪玩,闯了些祸。为避免殃及父母,他剔骨还父,削肉还母,如今魂魄无所依。”
说着将手中的灯提到扶绪面前,扶绪接过,见灯中着实可见魂魄,便问道:“真人可是想再造骨肉?若是扶绪帮得上忙,必定会尽全力帮。”
太乙真人笑道:“常闻凤凰台的莲池乃是天地间至灵至净之处,贫道想取几朵莲花,为他再造肉身。”
扶绪扫了一眼身侧这伴了她好些年的莲池,虽没觉着有多大的灵性,但还是应道:“真人需要几朵?”
“莲花二枝,莲叶三个,有劳凤君。”
扶绪按他的要求取来莲叶与莲花,置于地面。他放出哪吒魂魄,朝哪吒道:“还不快快谢过凤君。”
“多谢凤君!”面前的魂魄少年音朗朗。
太乙真人取下花瓣,又将莲叶梗折成无数骨节,按上、中、下与天、地、人摆放,又置一粒金丹于正中,就地运法。
金光大闪,扶绪微微侧过了头。只见从金光中走出一个少年,身长玉立,眉清目秀。
他重重跪下,叩首道:“多谢师父!多谢凤君!日后哪吒必定做牛做马相报!”
扶绪失笑:“勿要谢我,我可没做什么。”
太乙真人道:“你起来吧。”哪吒起身,见扶绪眸子里仍带着笑意,倏然不好意思起来。他挠挠头发,躲到了太乙真人身后。
年纪小就是好,扶绪在心里感慨道。他眼睛里神采奕奕,丝毫看不出经受过剔骨削肉的痛苦。
太乙真人又与她寒暄几句,方带着哪吒离开。他二人已离开很远,她却恍惚间听见哪吒在问:“师父,仙女都是这么漂亮的吗?”
太乙真人拿拂尘抽了他一下,压低声音道:“不得无礼。惹怒了她,你这刚塑成的肉身就没了。”
……
原来我在外人眼中这么暴躁吗?扶绪默默擦掉额角留下的汗,哭笑不得。
横插进来的事让扶绪心情莫名变好,然而她也没忘记更重要的事。
再见不到二人身影,她抬手,手心燃起一簇火,火焰慢慢凝成一只小鸟。
“吱吱~”
“你去乌鸦族,给它们族长传个话,来凤凰台见本君。”扶绪放起信鸟,冷声道,“一盏茶之内务必赶到,否则别怪本君不留情面。”
“吱吱~”信鸟扑扇着翅膀,眨眼间便飞远了。
扶绪轻轻倚着树,思考过会儿该怎样应对那只老乌鸦。
乌鸦一族向来不负“不祥之兆”的名声,懒懒散散、恃强凌弱、食腐肉、饮污血,怎么无益修行怎么来。是以这一族人,得道极难。橘叶为了聿潜放弃仙籍,想想就觉得可惜。
她一面无意识地卷着发梢,一面神思飘回到那天夜里。然而浮现在她脑海的却并非成群结队攻击她的乌鸦,而是那男子细心帮她包扎手指的模样。
脸颊又莫名热了起来,扶绪捂住脸,闷声道:“怎么还想起他了。”
*
“吱吱~吱吱~”扶绪抬头看,那火焰凝成的小鸟扑扇翅膀飞了回来,一挨到她掌心,便化成一簇火消失在她的手里。
“参、参见凤君。”颤巍巍的声音从结界外响起,扶绪冷了眉目,收起小女儿的样子。她轻挥衣袖,打开结界,淡声道,“给本君滚进来。”
一袭灰黑色衣袍的老人拄着拐杖,哆哆嗦嗦走进来,还未抬起头,先听见破空之声,随即眼前金光一闪,脸上便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他“噗通”一声跪下,不住地磕起头:“凤君饶命,凤君饶命!小妖不知何处惹恼了凤君啊!”
“抬起头来。”
老乌鸦紧张地抬起头,面前的女子一手执金鞭,逆着光站,她的表情他看不真切,然而他却依照本能,微微向后缩了缩。
“啪!”左肩处开出一朵暗红色的血花,他惊愕地看着伤口,还未回过神,右肩又生生迎上一鞭。
“你不知何处惹恼了本君?”扶绪冷笑道,“那本君便打到你知道为止。”
眼看着她手起鞭落,两个肩膀痛到失去知觉,他慌忙叩头:“凤君饶命!饶命!”
“你可知道了?”
“小妖、小妖……”眼睛慌乱地四处瞄,在余光瞥到她鞭尾上的血迹时,狠狠打了个寒颤,“小妖知罪!小妖未能处理好本族事务,让那堕仙有机可乘,插手我族,引诱族人堕入恶道!”
一股脑把橘叶供出来,扶绪倒是愣了愣。她早知乌鸦族人自私狭隘,却没想到这般不禁打。
她还没动什么刑呢,他就招供了……
顿时对这族长心生厌恶,连带着对鞭上沾的血也嫌弃起来。不愿再让他的血污了金鞭,无味地收鞭:“抬头。”
老乌鸦抬头,满脸的血映入扶绪眼帘,扶绪登时皱起眉:“算了……你还是低头吧。”
他匍匐在地,身体止不住颤抖:“凤君,您今日即便不召小妖来,小妖也会想办法传信与您,求您拯救我族的。”
瞧瞧,方才还一口咬定不知何处惹恼凤君,几鞭子就改口了。
“那堕仙橘叶,仗着自己有几分本事,又有妖蛟这座靠山,硬插手我族事务。妖言惑众,蛊惑我族人修恶道,弃仙途,许多年纪尚小不懂事的由此走上了歧路……”
听到这,扶绪倒是听出一丝乐趣来。太佩服他甩锅的本事了,她好整以暇地抱起手臂,冷冷地笑了。
“求凤君做主啊!”他痛哭流涕,模样好不凄凉,“求凤君下凡惩戒那堕仙,还我族一个安宁!”
扶绪淡淡道:“如此听来,堕仙真是恶贯满盈。可是本君不懂,你的族人这般听她的话,又将你这个族长立于何地。”
老乌鸦身体微不可查地僵了一僵,继而把头埋得更低,低到扶绪就以为他会把头伸到下一层天里时,才颤巍巍开口:“她修为高于小妖,曾将小妖囚于枯树数年,再放小妖出来时,族人们便被她控制了,小妖无可奈何啊!”
扶绪冷笑:“本君着实是头一遭见到你这般的族长,自己无能,偏怪别人本事高。”熊熊的火焰将老乌鸦罩在一个焰圈里,老乌鸦惊恐地想要躲避,却发现动弹不得。
“照你说来,日前本君在下界遭到乌鸦群攻击,全是堕仙所为,你毫不知情咯?”老乌鸦忙把头点成筛子。
“可既然你连族人都管不了,本君要你何用呢?”扶绪把手背在身后,“乌鸦族不需要你这个族长,本君也不需要你这个手下。本君觉着,你可以给堕仙让位了。”
赤金色的火舌自他衣角灼灼舔过,很快便裹住他全身。他痛苦地挣扎,不断拍打着火焰,沟壑遍布的老脸上涕泪瞬间被烤干,“凤君饶命,凤君饶命!求凤君再给小妖一次机会!小妖回去定会严加管教族人,再不受堕仙控制!”在火堆里滚来滚去,不仅没有将火扑灭,反而燃得更旺。
“哦?可你不是说她修为高,你斗不过吗?”
“不不不,小妖只是念在同族,不忍赶她走而已。求凤君再给小妖一次机会!饶命!饶命啊!”
火焰渐渐弱下去,老乌鸦痛苦地蜷缩在地上,似是觉得身体该被火烧没了,遂一脸悲壮地摸向身体。然而除了鞭伤,居然半点烧伤没有。
可火辣辣的痛感又是真是存在的。
“滚下去吧。”扶绪收鞭,一挥衣袖,老乌鸦的身体便被重重地摔出结界,“本君不愿杀生,并非不杀生,怎么做你该明白了罢。”
“多谢凤君明事理!小妖定会念着凤君今日的教诲,回去严加治理本族。”
瘸着滚下云层,好不凄惨。
他一走,扶绪登时塌下绷直的脊背,长叹口气,手紧紧地按住伤到的肋骨。另一手捡起两片掉落的梧桐叶,放至唇边,轻轻渡了一口仙气。
两片叶子仿若活人般扭了扭身体,从她手上站了起来。
扶绪轻声道:“我要闭关,你们去给我守着结界,谁都不准放进来。”想了想,特意嘱咐道,“即便是娲皇宫的仙侍也不可以,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