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连忙道:“不,是左边的领口。”
吕凤仙“哦”了一声,又捋了捋右边的领子,那一边的领子都快被她揉皱了,另一边应该捋的领子还丝毫没有动过。
荀攸急了:“不是这边……”
他抬起手。
手刚抬起,他就像是被烫到了,猛地往后缩了一下。
偏偏吕凤仙没有注意到他的迟疑,还将自己的脖子往前探了探,想让他帮忙解决。
荀攸局促不安。
“将军,这样……不好吧?”
吕凤仙一脸疑惑。
什么时候男子互相整理衣冠都与礼不合了吗?
吕凤仙歪歪头,小心翼翼道:“荀家的家规这么严?”
荀攸简直要忍不住苦笑了。
他摇了摇头,还是抬起手,手指尖拂过她的衣领。
布料上沾着她的温度,一下子贴合上他的指腹。
他的动作僵住了。
吕凤仙扬着下巴,任由他动作,还在跟他聊天:“这次你推荐的人才都是谁?他们性子怎么样?”
荀攸什么都没听进去,他只看到叶片缝隙投下的一小块明亮的光斑印在她的下颌,风吹拂过树叶,光斑也随之晃动,沿着她下颌的线条优美地滑下,在她白皙的脖颈上跳动,像是银粉落到新雪上。
他轻轻地、慢慢地用小指勾着她不小心掖进去的衣领,正好吕凤仙转过头,脖颈上的肌肤贴合上他的指尖儿。
荀攸一怔。
吕凤仙笑容灿烂:“在想什么呢?”
她说话时脖颈下肌肉的活动传递到他的指尖。
他身体晃了一下,一阵头晕目眩。
“哎,哎哎!”
吕凤仙一把扶住了他,忧心道:“公达可是身体不适?都怨我强拉你出来!”
“不,我无事。”荀攸立刻开口解释。
可惜,吕凤仙早已经半扶半抱住他,差点就要将他打横抱起来了。
荀攸脖颈通红,“将军,我真没事,只是太阳照得一阵头晕。”
吕凤仙才不停他的。
她搂着他,将他带进书院内,让人安排好一间房,并派人叫正在此处教书的华佗前来看看。
荀攸躺在榻上,一脸生无可恋。
刚刚他上榻的时候,还是被吕凤仙她亲手抱上来的。
他好歹也是个男人啊!
荀攸正盯着房梁装死的时候,吕凤仙的脸突然闯进他的视线中。
他一懵,顿时想起了那一块光斑。
他下意识闭上了眼,胸膛重重起伏了两下。
吕凤仙关切道:“要喝水吗?身体如何?”
荀攸轻声道:“我稍微躺一会儿便好,连累将军为我担忧了,将军不妨先在书院内逛逛。”
吕凤仙想等华佗来再离开,荀攸却孜孜不倦地劝她。
说不过他的吕凤仙只好一步三回头离开,神色担忧极了。
荀攸心下一暖,更为自己龌蹉的心思自责厌弃。
等到吕凤仙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他才抬起手臂,用袖子挡住自己的脸,缓缓舒了一口热气。
可胸口依旧又涨又闷,好像那道光斑已经不小心被他一口吞下,正在他的心胸中肆虐。
……
吕凤仙也没敢走太远,就在周围转了转。
屋后不远有个假山,吕凤仙没有去找上山的路,她抻了抻胳膊,直接攀着岩石登了上去。
假山上有个小石桌和四个小石凳,还没等她坐下休息一会儿,就听到假山另一边传来了争吵声。
吕凤仙听了听,大概是一个士子指责另一个士子计策过于阴损,心思过于凉薄。
这让她忍不住想起另一个人,便仔细听了下去。
原来两人都是书院的先生,争执的起因是为了史书上的某将军因为被敌方切断了运粮的路线,导致最后无军粮可用,军心不稳,输了一场战斗,然后两个人就开始思维发散,如果自己是这位将军手底下的谋士,该如何解决军粮问题。
被指责的士子言说:要征收百姓的粮食。
另一个问:若是百姓不肯给怎么办?
被指责的说:强征。
另一个又问:若真没有呢?
那个被指责的士子当下来了一个狠的,直接说:山穷水尽之时,可用人脯。
人脯就是人肉啊!这是说实在缺少军粮的时候,可以用人肉。
那个士子当即就怒了,厉声斥责:“人脯从何处来?为鱼肉的百姓何其无辜?”
被指责的士子反驳:“妇人之仁!若是杀一人能救一城之人,那一人当不当杀?同理,若是杀一城之人能救天下人,你又杀不杀?”
士子大骂:“诡辩!凉薄!毫无仁心!耻与你为伍。”
两个人越说越是激愤,恨不得打破对方的狗头。
吕凤仙听得感慨,忍不住站在假山上,抬头望下望了望。
假山下的两人,一个较为年轻,一个年纪稍微大一些。
年轻的那个尤为激愤,撸着袖子,慷慨陈词,脖颈上青筋暴出,颇为烈性。
年纪稍大的那位身高挺拔,容颜俊朗,留了些整齐的胡子,却不损其容貌,反而让他面庞更具深邃神韵,争吵时,同样又刚又充满戾气。
年轻那个热血冲脑,突然一伸手,直接冲着年纪大的那人胡子抓去。
好一个擒贼先擒“胡”。
吕凤仙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第54章
正在争吵的两人同时一僵,立刻收回手脚,抬头望去。
刺目的阳光晕开一道光轮,光轮中央一个人影立在那里。
两人眯了一下眼睛,勉强看出是个姑娘,因为地势的缘故,两人现在的状态就好像——他们两个大男人正仰头看人家姑娘的裙底。
两个人脸皮一下子涨红,纷纷低头。
吕凤仙一脚踩在凸出的岩石上,猛地跳出了出去。
察觉不对的二人立刻出声阻止。
“且慢!”
“小心!”
衣袂翻滚,红衣划过光晕。
吕凤仙一个空翻,如同一头扑入羊群的猎豹轻巧落地。
两人瞠目结舌,只顾着呆呆看她。
吕凤仙站直身体,转过身,掐腰,粲然一笑。
“打扰两位先生了。”
两人顿时回过神来,也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有如此武艺,又如此行事,除了颍川太守吕布吕凤仙还有何人?
结果,他们都在太守面前做了什么?
两人回想起刚刚差点大打出手的场面,神色同时一变,立刻将撸上去的袖子撸下来,整理了一下衣冠。
吕凤仙:“不知两位先生是……”
年长的拱手道:“在下程立,字仲德。”
年轻的咳嗽两声,又将袖子往下拽了拽,再抬头,眉梢眼角仍旧带着一股贞烈,他扬声道:“在下陈宫,字公台。”
吕凤仙记得荀攸为自己整理了一份要考察的人才名单,里面确实有这二人。
她歉意一笑:“不小心打断了你们的谈话,抱歉。”
程立和陈宫咳嗽的更加猛烈了。
看着吕凤仙似乎好说话,陈宫突然出声问:“府君应该听了有一段时间,府君更同意我们二人中谁的观点?”
吕凤仙笑容不变,端详二人。
程立和陈宫都目光灼灼望着她,明明两人的年纪都比她大,却好像非要她来分个谁胜谁败。
吕凤仙张开嘴,刚要开口,却想起自己身边荀彧、戏志才等人对自己的告诫。
她闭上嘴,又打量两人一番,问道:“我方才没有听清,两位都说了什么?”
程立和陈宫对视一眼,年纪大的程立将两人争吵的内容复述一遍,两人各执一端,等待她的选择。
吕凤仙警惕起来。
她模模糊糊感觉这是两人对她的考验,很有可能她选择一个,另一个人会对她失望。
那可不行,既然是来到她的颍川书院的人才,她自然要一网打尽,绝对不放过一个。
吕凤仙笑了笑,反问陈宫:“如果是先生,在此弹尽粮绝之时,又会如何做呢?”
陈宫一噎。
在没有粮食供应,只剩下人的时候,为了军队的胜利,很难不会走上跟程立一模一样的路。
如此想来,他站在道德高地上一味指责程立,倒显得他虚伪。
陈宫摸摸鼻子,没有说话。
吕凤仙哈哈一笑,直接略过了这个话题,说起想要邀请两人来府衙做事。
府君如此折节相交,他们自然无所不应。
因为陈宫还要去上课,便由程立带着吕凤仙在颍川书院里转转。
两人边走边聊天,也许是气氛太好,吕凤仙也风趣幽默,程立渐渐忘了她是女子,又是太守的身份,笑着提起一件趣事——
他少年时,常常会做一个奇怪的梦。梦中,他攀上泰山,用双手捧日。
吕凤仙笑道:“或许仲德你便是羲和下凡,这才能梦到双手捧日、浴日。”
饶是程立年纪比吕凤仙大上不少,此刻也被恭维的耳根发烫。
他忙道:“府君过誉了。”
吕凤仙揽着他的肩膀,笑道:“而且,这个梦是个吉兆,昭示着仲德你必然会有一番成就。”
程立盯着她揽着自己的手,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