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点了吗?”叶挽秋捧着他的脸,总感觉自己在捧着一块有生命的软冰,相贴的肌肤处永远凉彻浸骨。
越来越多的灵傀从朝歌城的方向朝鹿台奔涌而来,铺天盖地的一片,将整个祭场上空遮掩得密不透风。
妖狐形态的妲己从鹿台宫殿里冲出来,借着灵傀们的掩护,背着纣王很快消失在视线范围内。
过于浓重的异类气息让哪吒的情况再次跌转回去,他伸手召回紫焰尖枪,瞬移离开原地。周围的火焰跟着他追去散开,偌大的祭场内只剩下叶挽秋一个人,还有满地的狼藉残骸。
跟随着冥府大部队一起赶到的白无常从观礼台上跳下来,望了望周围,左眼眼罩上图案疑惑:“怎么就你一个,李公子呢?”
“他……”
叶挽秋刚说出一个字,磅礴刺眼的火光忽然从天际线上燃烧起来,迅速灼燎成金红灿艳的一片,映照出无数盘旋的灵傀影子。
火焰蔓延在云层上,将半夜的鹿台照亮得如同白昼。薄薄的红纱从哪吒手中飘展开,无限延伸着,几乎将整个天空包裹起来。红海波澜在头顶,将所有残存的灵傀都焚化成虚无。
混天绫撤开的瞬间,白无常仰起头,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些不断朝下坠落的火球:“早知道就该让李公子去朝歌对付这些灵傀了。我们可是费了好大力气才破了这个阵的。”
“他好像有点不对劲。”黑无常眯起眼睛看着天空上的红衣少年。
“你们都离开这里。”
叶挽秋说着,很快穿过那些坠落如雨的火球,来到哪吒面前。头顶凝固的妖雾被刚刚的漫天烈焰驱逐开,失去了稠云遮挡的高远夜空,满目清辉纯透,星汉灿烂。
淡淡的白光从叶挽秋掌心中生长起来,汇聚进哪吒眉间那点鲜红到妖异的朱砂痣里。她抱紧面前的少年,两人缓缓降落到鹿台宫殿的顶上,被风托起的混天绫浮动如霞云鲜艳。
哪吒睁开眼,虹膜上的金色正在一点点慢慢皱缩消失下去,紧握的手也逐渐松开,万事万物的真实色彩又回到了他的眼里。
叶挽秋见他这样也就放下心,同他一样坐在宫殿顶的屋脊上,甩了甩刚刚被他扣握得痛到抽筋的手,半开玩笑道:“我跟你说,你这样子不行。哪有每次一失控就去乱拉别人手还死活不放的?以往是我就算了,下次要是遇到别人你也这样,那很难判定到底是谁在吃谁豆腐的。”
“什么是豆腐?”哪吒表情不太好地问,目光落在她青一块红一块的手上。
“就是……”叶挽秋刚开口就停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在如今这个年代是没有豆腐这种东西的。
她感觉不能再顺着这个话题下去了,要坏事,于是改口说道:“就是说,男孩子在外面要学会保护自己。尤其是长得好看的男孩子,不然会被人占便宜,还会被采花十八摸。”
说完,叶挽秋自己都愣一下,转头看着哪吒眼尾的烈红神纹:“等会儿,你还真的是朵花变回来的唉。”
那简直是……
妙啊!
叶挽秋如是想着,表情开始逐渐苏/维/埃化。
哪吒沉默片刻,移开视线,只看着不远处正在朝他们不停挥手的白无常和那些渐渐隐没不见的冥府阴兵,语气平淡:“我不会动不动就去拉别人手的。”
“知道知道,我这不说的是你偶尔上头,神志不清的时候吗?”叶挽秋拍拍白裙上的尘土,随意说到,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到,“对了,妲己呢?”
“跑了。”哪吒回答,眉眼间蒙上一层浅淡的郁色。叶挽秋啊一声,叹口气,用手支在膝盖上撑着脸,指尖在眼睑下方点几下,语气烦躁又担忧:“啧,还真让那狐狸精给跑了。”
“没事,不会再有下次了。”
“当然不能再有下次。不然她就得提溜着整个朝歌的人来逼着你跟她做交易了。”叶挽秋边说,整张脸都皱成一团,边伸手摸了摸头顶,“到时候你是左右为难被迫献身,我拼死相救还要微笑着原谅你,我也太难了。”
哪吒,“……”
安静一会儿后,其实没怎么听明白她到底在碎碎念些什么的哪吒叹口气,将她那只又青又红的馒头手轻轻托放在掌心上,浅淡的金红神力从他的指尖渗出来,悉数落在叶挽秋手上。
她刚想开口,却被哪吒敛垂着眼睫打断:“我不会让你去拼命的。”
叶挽秋一愣,只听到他继续道:“也不会让你为难。”
少年的声音清冷平稳,说话的时候,脸上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色彩,仿佛是在陈述着什么天下人皆知的既定事实。
那些简洁的字句款款落入风里,吹进叶挽秋的听觉,在她的五感里徘徊着呼啸闯荡,碰扰出一连串的晶莹水珠落下来。
滴答作响,鸣彻心谷。
“好了。”
她活动一下已经恢复如初的手,将被风吹到眼前的黑发别回耳后,双手抱住膝盖,呐呐着问:“那,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找姜子鱼……姜子牙?”
哪吒被她的口误弄得轻笑一下,摇摇头说道:“先回乾元虚境,现在还不是我们去西岐的时候。”他边说边看向自己的手,“而且,我对涅火红莲神力的控制程度没有我预想的那么好。”
确实,以他刚刚的情况来看,还算不上彻底的稳定,需要再等等。
叶挽秋点点头,顺便也感觉被这湿热柔和的夜风吹得有些犯困,于是说:“那就走吧。”
重回乾元虚境后,哪吒去找太乙真人和女娲复命。
到底神是有种族优势在的,就算哪吒一天一夜没合眼还打了群架——准确的说,应该是哪吒单方面在施/虐——照样能贼精神。
而叶挽秋还悲催地保留着人类那“石破天惊”的睡眠习惯,一熬夜就困。然而还没等她摸进房门,就被蔚黎拉到一旁,说是想要关切一下他们这次的朝歌之行。
“主神您就是无聊了,所以想听个乐子吧。”叶挽秋半睁着眼,一针见血地拆穿到。
“所以,有吗?”蔚黎一边剥着云果一边毫不掩饰地承认,双眼放光。
叶挽秋强打起精神,把他们在朝歌发生的事精简提纯地复述了一遍。
主要是精简,她怕自己一会儿讲着讲着实在控制不住,两眼一闭就猝死过去。
顺便提了一下纯。
是怕蔚黎越听越兴奋,然后拉着她继续秉烛夜谈举一反三,到时候她还得两眼一闭就猝死过去。
然而精明如蔚黎,怎么会被叶挽秋这种低级花招欺骗过去。她听完对方的浓缩版后,娥眉一挑,表情深沉:“所以,那九尾狐狸是看上咱们小红莲了?”说完,不等叶挽秋回答,蔚黎又往嘴里丢两个云果,咬得咯吱作响,“李哪吒你果然罪债滔天,罄竹难书!”
叶挽秋迟钝地想了想,表情扭曲:“没有吧。那不应该是单纯不做作地馋他的身子吗?”
话一出口,叶挽秋就后悔了,因为她忽然闻到空气里陡然漫开的一阵醇雅凉薄莲花香,熟悉得让她简直虎躯一震。
这个味道,毫无疑问……
蔚黎小手一抖,嘴角抽搐地盯着她身后:“好一个单纯不做作地馋他的身子。你们玩得这么刺激的吗,小红莲?”
叶挽秋僵硬得快把转头的动作分解成一套广播体操,果然看到哪吒正面无表情地抱臂站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哪吒说到这里,不由得侧下头,睫羽垂掩着,眉尖习惯性地皱起来,咳嗽一声,像是极为不自然,脸色却依旧难看,“这些话?”
叶挽秋顶着他的视线艰难回答:“大概,是你在陈塘关玩泥巴的时候?”
哪吒眼无高光地注视着她:“我不玩泥巴。”
“那……那就是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叶挽秋说到这里,忽然双手抱头,“啊我头好痛!我想不起来了,我困得要死,只想睡觉!”
蔚黎:“别装了。”
叶挽秋把整张脸都埋进手里,只透过指缝偷偷看着面前的哪吒,声音虚弱:“我是真的太困了,所以才实话实……不不不,我刚刚是在胡言乱语!”
哪吒僵硬一下,低头看了她良久,最终伸手将她拉起来。
“干什么?”
“你不是要睡觉么?”
“那,那我自己回去就好了啊。”
哪吒没理她,拉着她一路穿过那些深浓漆黑的树影,走到她的房间门口,停下来。
“你怎么了?”叶挽秋茫然地看着他,生怕他忽然一个回头就眼瞳金黄,大开杀戒。
不知道是因为她手臂纤细,还是哪吒的手指够修长。他握着叶挽秋手臂的时候,刚好能一掌合拢,指尖对贴。
“哪吒?”叶挽秋不敢动,感觉这种近乎凝固的安静实在很难熬,弄得她睡意都被吓退了大半,只剩后脑勺还在突突的疼。
哪吒侧头,阴影和微光共同铺陈在他脸上,勾抹出的轮廓线条英挺俊秀。他低眉,目光虚停在叶挽秋的手上,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又一直犹豫不决,浅红的薄唇始终紧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