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脑突然传来的刺痛感将叶挽秋的思绪拉回现实,她茫然地转头,看到几个七八岁的小孩正朝她嘻嘻哈哈地扔着石头,还在不停做鬼脸。还没等她说出什么话,远远的就跑来几个村妇将孩子们都叫了回去,还谨慎地看了坐在河边的叶挽秋一眼,低声告诫他们不许再到这里来玩,不然会被妖怪抓去当午餐吃掉的。
叶挽秋揉一揉还有些疼的后脑,心想自己就算是个妖怪也不会吃这种熊孩子做的儿童套餐,搞不好还会被塞牙。
将垂进溪流里的湿漉衣摆捞起来拧干,又随手拍拍身上的尘土,叶挽秋站起来,一边转动着酸痛的脖颈一边朝屋子里走回去。
来到商朝末期的这段时间,她都是被一对好心的老夫妇收留着。听阿婆说,他们的两个孩子因为早几年的动荡和战争而夭亡,仅剩的女儿也嫁去了遥远的蕃城好几年,很少有联系。阿公又一直在别处做管家,除了像这次的探亲以外,很少能回来,所以经常家里都只有她一个人。
叶挽秋听到这里也算基本明白了,大概是这位阿婆已经孤独了太久,而且恰好自己和她远嫁的女儿又年龄相仿,所以她才会不计较自己这段时间的神神叨叨和来历不明的身份,还加以仔细照顾。
也是多亏了他们,不然叶挽秋都不知道自己现在会落魄成个什么样子。要知道在商朝这样的年代,最多的就是奴隶,她现在还能是个正常的自由身已经很难得了。
刚进门,看到阿婆正在对着窗户颤颤巍巍地穿针引线,叶挽秋连忙走过去:“您歇着吧,让我来。”
说完,她接过对方手里的针线很快穿好,又打量一下面前粗布的裁剪样式,问:“您是打算做披巾吗?”
阿婆点点头,起身将窗户打得更开,让外面的阳光能完全照进来。重新坐下后,她叹一口气,说:“准备做给老头子带去的,他快回去继续当差了,天气也要凉下来了。这天一冷啊,他腰疼的毛病就要犯。”
“那我来做吧,我动作快,两天就能做好。”
“你绣东西是利索。”阿婆笑起来,“我家二丫头以前也和你一样,绣东西总是特别快,就是没你绣得好。”
正说着,从井边打了水回来的老管家推门进来,用颈间的布料擦擦汗:“在聊什么呢?”
“在给你做披巾。”阿婆回答,“免得你老是嚷嚷着腰痛。”
老管家眯起不太清明的眼睛看她们一阵:“我怎么瞧着明明是人家秋姑娘在做。”
“我这眼睛不中用了,穿个针都穿不进去了。”阿婆叹息着,又问,“你不是说要带琬莺去总兵府给老爷他们瞧瞧当个丫鬟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听到总兵府三个字,叶挽秋不由得停下手里的动作,抬起头看着他们。
老管家摇摇头:“琬莺那丫头前几天在山里摔断了腿,眼下人都快不成了,更别提其他了。”
“请问,您说的是哪个总兵府?”叶挽秋忽然问。
“当然是我们陈塘关的李总兵府。”老管家说着,坐下来喝一口水,活动着因为挑水而有些酸涩的肩膀,“唉……本来想着这次回来探亲还能找个伶俐的丫头带去,谁知道啊。不过我刚去看过,琬莺那女娃娃也实在可怜。”
“他们……我是说,李总兵府上,现在正缺丫鬟吗?”叶挽秋试探着问。老管家回答:“是啊,之前在三公子身边伺候的娟霞怕是好不了了,所以我回来的时候,夫人让我寻一个合适的丫鬟去。只是……”
叶挽秋听到这里的时候就开始有些走神了,老管家后面说的话全没听进去。她猛然想起之前哪吒告诉过她的话,说他在六岁的时候就认识她了。
难道就是现在?
想到这里,她忽然有种很恍惚的感觉,回神后放下手里的披巾,对老管家说:“那要不您带我去吧。”
听了她的话,老管家和阿婆皆是一愣。
“反正我现在也只有一个人,又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叶挽秋解释,“这段时间还一直在这里麻烦你们,既然您需要找人,那我就跟您一起去吧。”
“这……”老管家迟疑一阵,看起来有些为难,“可我也不能……”
“您放心,我在这里这么长一段时间您也看到了,手工活什么的也还算过得去。家里没有其他人,不会给您引麻烦的。”
“我倒不是担心这个。只是那三公子……”老管家说着,忽然沉默下来,脸色沉重。
“他很挑?”叶挽秋想了想,问。
“不是。”他摇摇头,“那李总兵府的三公子是殷夫人怀胎三载六月才生下来的。而且一出生就和平常孩子不同,是……”说到这里,他顿一下,“都说三公子是上天赐下的孩子,生来就是神仙,不用教便已能知事晓礼。一年前,女娲大神的神使真人下凡,将三公子收为徒弟。上神庇佑啊。”
“那不挺好的吗?”叶挽秋奇怪地说。
“丫头想得太简单了,那三公子是神仙降生,哪里是我们凡人能近得了身的。就连他的母亲殷夫人都碰不得他,更别提其他人了。”
“碰不得?”
“三公子刚出生的时候……唉,总之,从他出生到现在,就没人敢接近他。只要一碰到他,就会有烈焰焚身之痛,不出两日就奄奄一息了,就连殷夫人当年也差点因此丧命啊。”
“还有这种事?”叶挽秋惊愕,但旋即又有些疑惑。印象里,哪吒似乎从来没跟她说过这件事才对。
“是啊。”老管家长叹一声,神态悲苦。
叶挽秋沉思一会儿,说:“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跟您一起去吧,反正您总得带个人去不是?”
“丫头,你当真要去?”
“当真。”
老管家和阿婆相互看了看,最终说到:“那好吧,五日后我就回总兵府,到时你跟我一起走吧。”
“好。”
五日后的清晨,叶挽秋早早就起了床去井边挑水。然而对于已经习惯现代社会各种便利的她来说,不仅仅是打水,这里的一切都是需要努力适应的。
果然古人云,由奢入俭难,人间不值得,都是万分有道理的。
她这么想着,忍不住长长叹一口气,继续认命地朝上拉着因为挂着装满水的水桶而变得无比沉重的麻绳。
却在刚将水桶提在手里转个身的时候,猛然看到一支利箭正从暖黄晨曦遍布的天边,破空穿云疾飞过来,锋利的箭尖冷光灿然,直指叶挽秋的眉心。
叶挽秋吓了一跳,顾不得手里刚提上来的水桶,连忙松开手双手合十,透白坚硬的晶石化从指尖瞬发蔓延而出,硬生生将那支利箭拦截在掌中,箭尖只浅浅刺破了额心皮肤,溢出一星殷红的血珠。
“我靠,哪儿来的破箭,差点被射死!”叶挽秋摸一摸眉心处的伤口,皱着眉头将那支颇有分量的箭拿在手里调转几圈,在尾羽末端看到了两个小小的金色古体字,轩辕。
轩辕?
轩辕箭?
为什么有种诡异的胃痛感?
这真的是她想的那支轩辕箭吗?
如果真是,那……
还在她拿着那支轩辕箭发呆的时候,一股清晰的人类命数气味和脆甜的男童声音一起传来:“诶,痴丫头,你的桶掉进去了。”
“什么?!”叶挽秋连忙凑到井边往里看。然而峭立的深井里乌黑一片,只有水流在尽头反射着粼粼银色微光,哪里还有她那只木桶和绳子的影子。
男孩嘻嘻笑着,用手从自己提着的木桶里朝她泼一捧水:“真是个痴丫头,桶都弄没了。”
“你……”
叶挽秋被他气到,刚伸手用衣袖擦一把眼睛和脸上的水,对方已经提着水桶跑出去老远了,一边跑还一边喊:“痴丫头的桶没咯,痴丫头没水喝咯!”
……果然,熊孩子这种东西是不分时代都会有的。只要人类还存在,他们就会存在。
想到这里,叶挽秋真后悔刚才没用手里这支轩辕箭去戳那男孩的屁股,好让他知道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不过他说得对,这桶这么掉进去,捡肯定是捡不回来了。
她失望地看着井底,徒劳地想着要是这时候能有只青蛙帮她从井里把木桶捡回来该多好。
而此时的陈塘关总兵府里,一个穿着一身红衣白衬的黑发男孩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常年紧闭的兵器库顶层阁楼上。
小小年纪的男孩,模样还没长开,却已生得粉面朱唇,面若桃花,眉目清妍英气,睫羽纤长的漂亮眸子里一片冷澈的锋利,手里倒提着一张几乎和他自己差不多高的深青色刻金纹弓箭。
直到已经完全看不见那支离弦而出的轩辕箭了,他才收回视线转身,走进身后那间光线昏暗的屋子里,径直穿过两旁那些密集摆放的冷兵器群,将手里那张沉重的轩辕弓轻巧地抛回墙面的木架上,发出一声闷闷的响声。
他走下楼,来到庭院。周围看到他的仆人们全都低头行礼,带着种明显的尊敬却也有畏惧:“见过三公子。”
“哪吒——!”另一个年纪稍长的男孩跑过来,隔着段距离拦住对方的去路,“哪吒,你又违反父亲的话,私自跑去兵器库了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