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人比起刚才要少许多,只有烛火幽浮,红影垂叠。
有那么一瞬间,叶挽秋感觉自己已经被对方带领着,踏入一个迷幻的梦境。
作者有话要说: 累炸,刚到家。
第22章 妥协
烟火从天幕上迸擦而过,开成转瞬即逝的花朵。
半明半暗的森林里有一些明亮的光点在流淌,远远看去会恍然以为是河水在发光。直到叶挽秋走得更近一点才发现,原来是许多小孩子聚集在河边放河灯,密集的烛火连拢成片,像有火焰在水面上扩散燃烧。
他们站在挂满红带的茂盛祈愿树下,深绿的浓翠树冠下是层层叠叠的红色海浪,每一条丝带上都是一个愿望,系在树枝上摆动在风里单薄而艳丽。叶挽秋仰头看着那些红色福带,忽然有些好奇:“这些愿望这么多,真的能被你听到的能有多少?”
因为哪吒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在意人类信仰这种东西。
哪吒抬头瞥一眼头顶的祈愿树,走到叶挽秋身后,伸手覆上住她的眼睛:“试试一会再看。”
叶挽秋顺从地闭上眼,却因为皮肤上传来的冰冷温度而克制不住地抖了抖睫毛。他的手实在太凉了,让叶挽秋有种被刚从深水里捞起来的莲花滑过眼睫的错觉。
一层淡淡的金红神力从哪吒的指间蒙散开,不一会儿后,又松开手,对她说:“好了。”
叶挽秋睁眼,看到整棵树都变成了一种奇异的黑白色彩,连带着绝大多数的红带也失去了原本的鲜艳,就像被什么外力给强行褪色了一样,入目之处皆是暗淡与斑驳,只剩零星几条红绸还在散发着亮光。
“这是……”
“那些就是能被看到的愿望。”说着,哪吒又朝不远处的河对岸略略偏头,“你再试着看一下那些人类。”
叶挽秋照做,看到那些人在自己的视野里已经变成了一种带着珍珠白色彩的半透明轮廓,何处有疾寿数还剩几载等等,全都一清二楚。
周围的一切,树也好,花也好,建筑也好,万事万物在这双眼睛里都是无色的。唯有当她抬头看着天空的时候,不见一丝云雾遮挡,只有满眼的星汉灿烂,皓月朗朗。星空低垂到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叶挽秋能轻易看到每一颗星辰的闪烁和光辉纹路,好像可以伸手触摸到。
“你在人间,时时刻刻看到的都是这样的吗?”她转头看着哪吒,发现眼前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恢复了神明本相,银冠束发,眼尾红纹凌艳,眉间点着赤色朱砂。
“你怎么……”
叶挽秋还没来得及惊讶,就看见哪吒轻轻笑一下,伸手抚过她的眼睛,擦去了所有的眼前异象。她眨眨眼,看到哪吒还是那副人类少年的伪装,好像刚刚那惊鸿一瞥的神相只是幻觉。
“也不是时时刻刻。”他回答,“不用这个法术的时候,看到的就和你们是一样的。”
“这样啊。”她摸摸眼尾,“神明都有这种能力吗?”
“没有。得看自身。”
“那你是什么时候可以看到这些的?”
哪吒短暂地静默几秒,然后回答:“三千多年前的今日吧。”
叶挽秋瞬间懂了,是他复生归来的时候。虽然完全不知道当年的具体情况是什么样子,但是结合一些神话和他曾经展现给自己看过的记忆来猜测,那时候的他一定很不好过。
“你。”她迟疑着,问,“你那个时候,多大?”
哪吒回忆片刻,语气不变地回答:“十三差七日。”
不到十三岁,还是孩童的幼/嫩年纪。本该在父母的呵护下无忧无虑地成长,快活肆意地做他的总兵府三少爷。他却在那时候因为和东海结了怨仇,一人扛责挥剑自刎,削了血肉还给生养他的母亲,剔了凡骨还给他的父亲。只留一缕清魂和满身宁死不屈的倨傲,依附在那同样孤洁的莲花上而活。
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决绝才会对自己这么狠。那样的自杀方式,简直就是亲手活剐自己。
可如今他自己说起那时来的时候,却轻描淡写得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
察觉到叶挽秋有些愣神地盯着自己发呆,哪吒问:“怎么这么看着我?”
她眨眨眼:“如果我现在向你许个愿,你会帮我实现吗?”
他笑起来,在满树红绸烛光映洒下的浮动光影里,清浅而惊艳:“你想要什么?”
“等我一下。”
说着,叶挽秋调头朝外跑去,不知从哪儿取来一条红色福带和一支笔,蹲在树下找了个还算平坦的地方,开始一笔一划地写字。还没写完,她抬头看一眼朝她走过来的哪吒,侧身护着面前的红带:“别看。写完了再给你看。”
哪吒停在离她不远的地方,斜靠着身旁的祈愿树:“你要什么直接跟我说就是了,何必费这个力气。”
“仪式感还是要有的。”她摸摸脖子,几笔写完剩下的内容,起身拿起来递给面前的少年,双手合十,“拜托了,一定要答应我。”
他展开手里的福带,看到上面写着:
愿,三太子神从此以后能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哪吒抬眼看向她,明眸皓齿的清丽少女正冲他笑得眉眼弯弯:“不管怎么样,今天也是你的归诞祭礼,就和新的生日一样,要开开心心才好啊。”
他用手指将掌心中的福带轻轻一绕,收握在手,层层叠叠的温暖涌浮上来,堆积在心口如莲花绽开,脸上却不显分毫,只有眼底一层碎光温柔:“既然是生日,那我的礼呢?”
叶挽秋的笑容僵硬住,完全没想到他居然会来这么一出:“这里这么多人,你怎么不去找别人要礼?”
“没兴趣。”他淡淡地回答。
她白一眼对方,嘴角却是挂着笑,潇洒地挥手去摸包里:“等着,看我给你表演个大变……诶?”叶挽秋努力掏了掏,然后一拍额头,“我去!我出门的时候换了个包,把它落我房间里了。”
“主要我也不知道你今天真的会过来。”她泄气地抓抓头发,然后伸手牵起哪吒,“走走走,去我家里拿。”
他轻笑着拉住她:“不用了。”叶挽秋回头讶异地看着他,却听见他接着平静说到,“你在这里就够了。”
叶挽秋心中一动,抿了抿嘴唇,鬼使神差地说到:“你把眼睛闭上。”
他听话地照做,也不问为什么。叶挽秋凑上去,踩在面前的树根上踮起脚,在他浅红的薄唇上短暂地印一下,仿佛吻过晨雾中的花朵,冰冷柔软。哪吒下意识地睁眼,漆黑的眸子中浮现出明显的惊愕,继而变得幽深,清晰映着周围的红影缭乱和她。
头顶的无数丝带飘舞成波澜的海浪,有几缕垂到叶挽秋的眼前,遮掩住她的视线。
“本来都绣好了,结果忘了带出来。所以……”
话未说完,哪吒忽然伸手掀开面前那些扰人的红绸,托住叶挽秋的脖颈低头重新吻上她的嘴唇,浓郁的冷香立刻侵占进她的嗅觉。
只一瞬间,那些烟花爆开的声音也好,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也好,祭礼上传来的各种乐器声也好,全都从叶挽秋的五感里被抽离出去,只剩视觉还依旧清晰。
少年乌沉沉的眼睛里有深冷汹涌的涡流,随时准备将她拖进无底的深渊,眼瞳上的墨色愈发积郁浓厚,几乎滴落进叶挽秋的视线里迷乱她的神智。
半晌后,哪吒松开她,气息不再似之前那么平稳,而是变得略有些凌乱:“走吧。”
叶挽秋整个人都是呆的,嘴唇上的冰凉触感还很明显,思绪被冲刷成一片空白,对于哪吒说的话也只是敷衍地嗯一声。
两人沿着石梯路往山下走,来到某个高度的时候,叶挽秋忽然停下来,目光越过那些灯火通明的街坊,落在一片虚空之中:“说起来,沽宁镇上次也出现过裂缝。”她看向哪吒,“这里的裂缝也会再次裂开吗?”
从阿君的意思来看,应该是不会的。不过她还是想问问哪吒,她希望能知道这件事和自己的关系,如果顺便能帮到他就更好了。
哪吒的视线沉了沉:“不会。”
“为什么?”
“这里不太一样。”
“因为我吗?”她问,意料之中地看到哪吒转过头,眼神里含着层薄薄的冰:“谁告诉你的?”
“你先告诉我是不是。”叶挽秋晃下他的手。
其实对于哪吒的个性有多执拗,叶挽秋完全能从他这一千多年的寻找里看出来。但是对于阿君他们一致认为的,所谓只有她能让哪吒松口说出那些关于她的事的观点,老实说,叶挽秋真没什么底。
但是她还是想试试。
“一定要说这个么?”他表情不太好地问,语气低凉。叶挽秋从他的态度里感觉到也许有商量的余地,于是赶紧点点头:“我想知道。而且如果真的跟我有关系的话,说不定我能帮到你。你就告诉我吧?”
哪吒没作声,只表情沉郁地看着她。其实他何尝不知道松律的话是有道理的,如果放任叶挽秋的不知情和对自身能力的这种一无所知,她将来也许有一天会因为和那些裂缝之间的奇特联系而陷入更多的危险,到时候说不定神界也会发现她回归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