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挽秋时不时看一眼怀里的神像,感觉实在没法把它和自己认识的那个少年神祗结合在一起。
尤其……
她甩甩头,把前几天一些不可描述的混乱记忆心虚跳过,低头踩在台阶上紧跑几步,听到叶芝兰在身后有些累地叫她停下来歇会儿。
下了公路后,通往行宫的路就只有一条,而且全是灰白冗长的石梯。如今是七月初,宜城的天气已经变得逐渐闷热潮湿,而且越靠近正午太阳就越烈,这样没有任何树林遮阴的石梯爬起来简直要命。
扶着母亲在一旁的阴凉处坐下后,叶挽秋边取下遮阳帽给她扇风,边往已经能清晰瞧见大门的行宫看了看:“快了,大概还有个十来分钟就能到。”
张放拧开水壶盖喝一口,擦着已经流到下颌处的汗珠,望着叶挽秋有些惊讶地说:“叶子现在可以啊,以往你别说走到这儿,在拐角那地方就已经累得直叫了,今天倒是大气都不喘一口。”
“没办法,毕竟我是年轻人嘛。”
“是啊,想当初某些年轻人哟,一听到要去行宫爬楼梯就撒泼打滚不想去。爬到一半走不动了就开始哭,怎么哄都哄不好。”
“……我哪有那么娇气。”
“女孩子嘛,娇气点才招人喜欢。不过话说回来,你那个男朋友,上回你说过叫什么来着……李那什么?”
“李暮君。”叶芝兰提醒。
“对对对,看我这记性,就是李暮君。好像挺久没见他跟你一起了吧,上次你回家的时候问你怎么回事,你好像还不太乐意说。这小子不会是欺负你了吧?”
“李暮……”叶挽秋茫然地卡壳几秒,然后又很快反应过来,应该是在过去一年半里,松律用幻术遮掩自己消失这件事的时候,顺便给哪吒编出来的一个化名。
早知道她就该在回来前先去跟松律对个剧本,说不定还能集几位古神和阿君他们的大成来编造一套感人至深的都市爱情剧本,也省得自己费这么多劲地去想。
失策啊失策。
看她一直没反应,张放摸着下巴琢磨片刻,探头问:“怎么了,真闹矛盾了?”
叶挽秋回神,考虑到张放也在这儿,她实在不好跟叶芝兰说她和哪吒的事,便只能摇头:“没有,没什么事。”
毕竟她也不知道在松律的幻术里,自己上次回家来都跟他们说了些什么,如今还是少说为妙,免得穿帮。
“真的没事?”叶芝兰看着她问。
“真的,我跟他很好,您别担心。”
“唉,年轻人嘛,就该轰轰烈烈地爱几场恨几场,别太早把自己吊死在一棵树上。”张放眨眨眼,盲猜这两个人估计是在吵架或者快分手,于是歪理一堆地安慰道,“放弃一棵歪脖子树,你还有整个大兴安岭啊!”
“行行行,你最有理了。”叶挽秋摆摆手,低头去包里找水喝。
“要不这样吧,反正咱们现在都来行宫了,正好就去求三太子再照拂照拂你,帮你找个如意郎君?”张放突发奇想着建议,“你看你当初病成那个样子,人家三太子神也把你救回来了,这点小事肯定也是举手之劳。”
听到他的话,叶挽秋一口水还没咽下去就全喷了出来,呛得咳嗽不止:“咳咳咳——你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他不管这个,你就别拿些莫名其妙的事去烦他了。”
“诶,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会不会灵验啊,是吧兰姨?”张放嬉皮笑脸地调侃着,作势就要起身朝行宫里走,“别害羞嘛,你张哥我去帮你求。”
叶挽秋吓一跳,跟着蹦起来不许他走:“我要你帮我个鬼,你给我坐下!我策马奔腾红尘作伴我好得很,你别给我瞎添乱!”
开什么玩笑,要是让哪吒听到这些话,那还不得像当年对那条东海青龙似的,当场把她给扒皮抽筋了。
想想都都腰疼肾疼脑子疼全身疼。
张放灵活躲闪着她的手,满脸无赖:“这怎么能叫添乱呢,我可是在关心你,为你的将来考虑。”
“我不用你这样关心,更不用你给我帮倒忙。一会儿去了行宫,你给我当个哑巴我就谢天谢地谢谢你了!”
“咋的了,慌成这副模样,难不成你那位今天也在那儿?”
“我……”
叶挽秋咬住牙齿,忍住想要翻白眼和打死对方的冲动,生硬地吐出两个字:“不在!”
“那有什么好担心的,想要求个好姻缘是人之常情嘛,别不好意思。再说,兰姨虔诚尽心地信奉三太子这么多年,唯一的牵挂就是你这个女儿。说不定看在兰姨的心意上,人家三太子就答应了呢。”
叶挽秋听得简直头皮发麻,宛如被一股乌云盖头的危机感扼住命运的咽喉,使劲摇头道:“我求求你做个人吧,你别去行宫说这个,真的不能说!”
张放瞧着她的态度,觉得格外有意思,忍不住问:“为什么不能啊?”
“因为……因为他不管这个啊!”
“凡事都有例外嘛,说不定就管了呢?”
叶挽秋瞪他一眼:“我从小到大连再来一瓶都没抽中过几次,还能有什么例外,没有例外!我说他不管他就不管!”
话音刚落,三个人同时愣了下。
要命了。
叶挽秋恨不得当场跳到行宫里的莲花池里去逃避现实,果不其然被叶芝兰态度严肃地念叨到了傍晚吃过饭才消停。
天地良心,她真的没有任何不敬神的意思,她只是实话实说——好像有哪里不对。
末了,叶芝兰也有些奇怪地看着她说道:“张放那个孩子,就是个爱开玩笑的性格,你又不是今天才认识他,怎么那会儿反应那么大?你和李暮君到底什么情况?”
“今天……”叶挽秋想了想,干脆趁着这个机会把自己想说的都摊开了告诉对方,“我只是觉得,既然我跟他现在很好,那就实在不用着什么其他的。而且,我们也都是很认真的,打算……”
“打算什么?”叶芝兰感觉她越说越不对劲,不由得皱起眉尖,表情也跟着紧绷起来。
“我们现在是以结婚为前提在交往,所以……”
“结婚?”叶芝兰被这个词汇惊吓到,缓过神后甚至是有些愠怒,“你知道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您先别生气。”叶挽秋安慰道,然后絮絮说了许多她的理由和想法。
叶芝兰听到最后,沉默许久才开口:“你的心思我明白。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对我来说只有个还算可以的第一印象,其他的我不知道,也不清楚。你和他认识得久是没错,但是我不太同意你这么快就有结婚的想法。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尤其这是关乎一辈子的决定,而你现在年纪还小,可能以后又不会这么想了。”
“你们要在一起,我不反对。但我希望你不要做什么对不起你自己的事,而且等你大学毕业后,一切都稳定下来,你再去认真考虑这个问题也不会迟。”
“不过,不管怎么样,你也不用委屈自己。将来出去工作也好,或者碰到其他事也好,任何时候只要你想回来,家里都养得起你。”
这已经是叶挽秋想到的最好结果了。
她放松下来,笑着去拥抱叶芝兰,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谢谢妈,我去睡了!”
“去吧。”
因为开着空调关着窗的缘故,屋子里的冷气很足,同时也让一股熟悉的味道变得格外清晰。
叶挽秋转身,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正将几张自己没画完的草稿拿在手里低眉细看的哪吒。
也许是因为合着窗帘所以并不担心会被外面的人看到的缘故,他也没有再用以往的人类伪装,而是直接以原本样貌出现。
被晕黄的灯光一描,像是刚从画里走出来的那般,清隽疏朗,纤尘不染。
见她来,哪吒侧头转向她,将手中纸页一翻,露出被他添补了几笔以后瞬间鲜活细腻起来的花型:“如何?”
叶挽秋走近,对着画纸端详一阵,笑着捉起他的发尾轻轻扫弄他的脸,点头道:“不错嘛,看来我对你的从小培养没白费。”
哪吒握住她的手,目光依旧笼罩在她身上:“我是问,你和你母亲方才谈得如何。”
“诶?我以为你已经听到了。”
“刚来。”
叶挽秋简练地概括了一遍她和叶芝兰的谈话内容,并且战略性地掐头去尾了一下。
比如,掐了其实是因为一开始在行宫外那件事才起的头,顺便还去了下最后叶芝兰让她随时可以离开所有让她受委屈的人或事,安心回家的尾。
哪吒听完,面色同刚见面时没有半分区别,依旧沉静无波,只抿平嘴角,将夹在指间的那只原木铅笔转了转,竖着放回了桌面上。
叶挽秋拉过他的手,将他按坐在床上,双手勾上他的脖颈,重重亲一口他眉心间的朱砂痣:“我知道这个结果跟你想要的还有很大差距,但是我妈这么说,其实也就是同意了。只是因为我没法告诉她所有的事,她有顾虑也很正常。反正大学如今也过了一半了,还有两年,咱们……就当谈个恋爱?”
“换一个。”哪吒略微抬起脸,修长眉线下的一双眼睛轮廓漂亮又勾人,眸色是照不进任何光的深黑,却依旧清晰地映着怀中人的模样,“这个说法,你从西域回来那次已经用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