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于直接的开场白,让叶挽秋不由得怔一下,差点被对方身上绵厚悠长的松檀气味呛到。权衡片刻后,她决定在摸清楚对方召见她的真实目的以前,还是少说为妙,于是只点点头,顺势道:“陛下都知道了。”
天帝笑笑:“很难不发现吧。叶神使随仙尊闭关六十余载,那孩子没一天是松快的,其他仙灵连跟他说话都不敢。唯有在你回来后,一切才恢复如常。这般表现,想想看也就自然明白了。”
叶挽秋沉默几秒,索性主动问道:“那么,陛下今日召见我,也是为了这个吗?”
“虞娴是本座的幺女,她的两个哥哥常年在外,一直也只有她陪伴在本座身边。当年,虞娴的母后因为生她而耗尽仙寿,所以本座一直对她极为疼爱,也一直想为她找个值得托付终身的夫婿,爱她护她。”说着,天帝抚摸着那枚珠花笑了起来,像是相当无奈,“结果那孩子,一心便扑在了三太子身上。”
他絮絮往下说了不少,叶挽秋安静地听着,感觉自己已经基本能猜出来天帝的意思了。
他先从虞娴年幼丧母的凄凉过往开始话题,再以一个操碎心的老父亲形象推进交流。如此用心良苦,无非是想让叶挽秋来出面给哪吒做思想工作,让他一娶娶一双,也算解了虞娴对他的百年思慕之苦。
这万恶的虐文狗血桥段,生活真不愧是现代影视艺术永恒的灵感来源,养活了一批又一批的编剧和写手。看来这个事态非常严重,必须给予坚决扼杀,否则她的奇幻穿越洪荒悬疑剧本,就得变成奇幻穿越洪荒悬疑宅斗争宠剧本了。
凭借她跟着叶芝兰一起看了多年苦情剧的经验,后面的剧情她都不用猜,无非就是各种陷害嫁祸挑拨离间。再加上自己这个悲催地随时会横跳时空的见鬼体质,从此走上和哪吒虐身虐心的不归路。
本来叶挽秋就已经快被自己的身世烦死了,这要再来一个后院起火,还不如让她去跳灵渊。
想到这里,她开始打起精神整理思路,默默在脑海里噼啪敲打着优雅又不失涵养的拒绝草稿——不知道以“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为开头,够不够震慑人心。
然而紧接着,天帝的一句话却让叶挽秋感觉自己所有的算盘都白打了。
本该在这时候开始对叶挽秋软硬皆施地洗脑,逼迫让她亲手为自己染一头呼伦贝尔色的天帝,忽然话锋一转,将话语权抛给了叶挽秋:“好了,本座的话已经说完了。现在,该你来说服本座了。”
“什么?”
“你不会真想让三太子娶别人吧?”天帝轻快地说着,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一口,“本座想听听你的说法。”
叶挽秋思索片刻,发现对方的态度和自己设想的截然相反,于是便开门见山地回答道:“陛下明察秋毫,我确实不愿意。事实上不只是我,我想换做任何一个女子,都是不愿意的。”
“陛下爱护公主,希望她能有个好归宿,也希望能让公主心愿达成。但是归根究底,陛下的意思恐怕也是想要一个能真心待公主好的人才行,断不能让公主受半点委屈。这样的人,那必得是必须一心一意地疼惜公主。”
“再说到我这个人,其实坦白来讲,我并不是什么宽容大度的心性。若我不喜欢谁,那他要另娶另纳我都无所谓。说不定赶上我心情好的时候,我还会帮着他参谋参谋。
毕竟男人看女人总是不如女人看女人来得准的,好歹夫妻一场,我帮衬着让他少被骗些也是应该的。他要宠谁喜欢谁,都与我无关,只要我自己能打点好一切,握得稳手里的权力,他就不敢轻易把我如何。
可我若是喜欢谁,那我便是要真心换真心的。我是如何从一而终,那么他也必须如此才可以。”
“何况我想我也能体会公主的心情,她见了我只会觉得厌烦碍眼,而我也好不到哪儿去。彼此凑到一起总是闹得不愉快,这应该绝不是陛下您所想看到的才对。”
天帝听着她的话,只是笑着,没有打断。
“至于哪吒,他是效忠天帝的臣子,也是天帝座下的得力将领。当年始祖以涅火红莲救回哪吒,也是希望他能守着人间,就如陛下您所坚守的那样。”
说到这里,叶挽秋垂眸,清澈透亮的眼睛里陡然漫开一层难以解读的雾气,说不上来是在愉快还是难过,甚至像是有几分愧疚。
紧接着,她收敛起方才的异样,如常道:“我与他的婚约很简单,‘人间太平日,桃灼婚嫁时。万世天道变,相守两不疑’。这是他允诺于我的誓言,也是他遵从始祖遗志,仰承陛下所期,一直不曾动摇折损的本心。”
“我相信以天帝陛下的公正严明,定是将哪吒的尽忠职守都尽数看在眼里,所以才会给予些许青睐。”
“可若是有一天,他连自己的本心都无法守定,陛下还会继续相信并且对他委以重任吗?”
她说完,天帝立刻哈哈大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让他格外开怀的话:“不愧是仙尊所选的人,叶神使这张嘴啊,还真是能言善道。”
“陛下过奖。”
精明如天帝,自然能明白,方才叶挽秋的那些话,虽然说得无比恭敬顺耳,但无非就是想说:
哪吒不喜欢虞娴,所以更不会对她好,娶进来也只有让她遭冷受罪的份。你要是真的疼爱你的宝贝女儿,就不要让她嫁进来。
她和虞娴是情敌相见分外眼红,也不要指望彼此会相处愉快。
作为一个君王,面对向你效忠尽职的臣子,哪有去逼着别人背信弃义的道理,也不怕失了你这位统领天军的元帅的忠心,损了你天帝的名声。
更重要的是,即使撇开上述所有不说,就单从哪吒与几位古神和太乙的关系,以及叶挽秋是他们一手带大的感情来看。若真要将虞娴赐婚给哪吒,只要叶挽秋没有真心接受这样的安排,怕是也会得罪几位古神还有仙尊。
而且她说得没错,一个心里根本没有虞娴的人,就算是碍于天帝的威慑而妥协,也是绝对不会有多爱惜她的。
何况,以天帝对哪吒的了解,凭他那个强硬惯了的刚烈心性,要想让他妥协,可能除了叶挽秋亲自去劝,还真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所以,无论从哪个角度来长远考虑,虞娴都不能嫁给他。
“也罢,本座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要交给能真正爱护她的仙灵。”天帝喝口茶,放下茶杯,始终爱惜地抚摸着那枚珠花,“叶神使请回吧。”
“叶挽秋告退。”
离开储灵台后,她站在万芳园的入口处停留了一会儿,调头去往永夜之境。
镇守在禁制屏障处的两个天将见到她来,早就已经非常上道地行礼退让开,附加一句“元帅在操练场”。
叶挽秋点点头,走进去,兜头而来一片迷蒙的金红神光,晃进眼底的时候,把视线里的一切都抹乱成斑驳的虚影。
似乎前几天才新下过一场雪,从山顶绕吹来的风也比以往更冷。入目之处的屋顶都是雪白的,只剩明火台周围依旧空旷,被高温逼退的白雪蛰伏在外围,火温将它们炙烤得将化未化,呈现出一种半流动的晶莹美丽。
她站在操练场旁的廊庭下,隔着段不算近的距离,看到哪吒正在点拨连忠宫和张基清之间的过招较量。
少年站在雪地里,明明穿着一身张扬艳烈的红衣,可眉眼间那股浑然自成的孤高冷意却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从这漫漫寒雪中诞生而来,仙姿玉立,风骨清傲,光是看着都赏心悦目。
由此可见,抛开别的不谈,这虞娴公主的眼光还是很好的。
一旁的萧其明全神贯注地看着,忽然瞥见廊庭下的叶挽秋,刚想说什么,对方却冲他无声地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萧其明不太明白地眨眨眼,但还是收回了想提醒哪吒的话。
下一秒,哪吒忽然叫了声他的名字,听得萧其明虎躯一震,硬着头皮本能地回答:“末将在。”
“你同我来做示范。”
说着,哪吒调整了下束袖,后退几步,面色淡然。
萧其明感觉自己天灵盖都开始发麻了,声音也跟着弱了下去:“又……又是我啊?”
哪吒偏头看他片刻:“上次也是你么?”
“回,回元帅的话,是我。”
“上次还不错。”
他点点头,并不打算改主意:“就你了。”
萧其明当时就有了想像白狐那样一头扎进雪地里去逃避的冲动。
这时,叶挽秋忽然轻快地跳进雪地,双手背在身后朝哪吒走过来,脸上带笑:“练什么呢?要不也顺道教教我?”
哪吒循声望去,神情不自觉地柔和许多,抬手替她将发间的雪粒抚落:“来了多久了,怎么都不叫我?”
“这不是看你正忙着吗。”叶挽秋说着,朝一旁行礼的四位将领摆摆手,“免礼吧。”
“外面冷,你去屋子里等我。这边很快就结束。”
“即将很快被结束”的萧其明听到这句话,整个人都不好了。
“没事。”她畏冷地搓搓手指,“正好也好久没跟你过招试试了,来吧,我可不会怜香惜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