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哥仿佛不大敢认珍珠,嘴里带些疑问地叫了一声:“大丫?”
这是珍珠在家里的名字,一听就重男轻女得不行。儿子就叫花自芳,自己也能争芳吐艳。闺女就随口叫一声大丫,由着她自生自灭。也不算自生自灭,等家里没了吃的,还能卖了换两顿饱饭。
因为边上还有别的婆子看着,珍珠不好表现得太过厌恶家人,要不让人回去和主子一说,竟然是连骨肉亲情都不顾的,就招人忌讳了。
“哥。你怎么来了,家里爹娘呢,好不好?”先问为何而来,再问家里爹娘,这样走到哪里,都没人能挑出理去。边上的婆子听人家要说家里的事儿,有眼力见地走远了一些,把地方腾给他们兄妹。
花自芳看看妹妹身上的打扮,重点是看了人头上一个小小的银簪子和耳上的银耳坠子,才叹了一口气:“你是到了好地方,吃得饱穿得暖,哪里知道家里的死活。”
从他打量自己头上耳上的东西开始,珍珠就知道他来的目的了。谁知这人脸皮竟厚成了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珍珠享受了多大的富贵,还不管家里的老子娘。
原本做为一个网站,珍珠是没有什么感情的存在。可是穿成珍珠之后,才发现适当地掉掉眼泪,露出些委屈的神态,能取得不少同情。所以这段时间,她在练习针线的同时,也没少练习怎么随时能掉下眼泪。
说来可笑,只要一想起自己被黑客攻击,网站上的内容全部消失,都不用再掐自己,珍珠那眼泪就能一串串地往下掉。现在就是,她对着花自芳,眼泪也如断了线一般:“哥哥说得是什么话?要不是因为家里一口吃得没有,不能看着老子娘饿死,何必把我卖到府里。”
见那婆子探头听着,她那泪掉得更凶:“哥哥好歹也是十多岁的男儿,有手有脚的。就是给人做个工,也能给老子娘挣口吃的。可是你却干什么都叫累,爹娘这才不得已把我卖了。可是现在家里又没得吃,才又想起我这个已经卖出去的妹妹?”
花自芳让珍珠说得满脸惭色:“没,没,没。是娘放心不下你,让我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听花自芳服了软,珍珠也就渐渐收了泪:“其实哥哥说得没错,幸亏我命好,进了这府上。主子都是慈善的,对我们也不朝打暮骂,一个月还有月钱。”不能让人一点希望也看不见,下次不来了,珍珠上哪儿找人去。
那花自芳眼睛就是一亮:“真的?还有月钱?好,真好。”说着还搓了搓手,好象珍珠的月钱就摆在他眼前一样。珍珠看他那个样子,心里撇了撇嘴,脸上却还是担忧之色:
“我离家也快半年了,不知道家里可缓过来了没有?爹娘还好吗?”再问一次,看你说不说。
“哪儿那么容易缓过来。”花自芳叹了一口气:“你也知道,咱们家里没有田地,也没有铺面,只能给人做工度日。偏爹的腿病又犯了,不得已才给你找了个吃饭的地方。”
珍珠就不客气地说:“哥哥都十五了,也是顶门立户的时候了,怎么现在还指着爹养你。人说养儿防老,爹娘今后可不就指着你了。”什么给她找个吃饭的地方,还不是拿她给他们换了吃的。
难得地,那花自芳没反驳珍珠的话,只小声地说:“就算是给人家做工,可是也得要保人,还得交保金。保人倒是好找,可是那保金...”
这倒是个正经事,珍珠有些不信地问:“那哥哥找的是什么地方?做什么事?”
花自芳就把自己找了个饭铺,给人做伙计的事儿说了,一个月管吃不管住,给三百钱的工钱。可是那保金也要先交三百,要不人家铺子还怕你光身一人,卷东西跑了。
看来这三百钱是留不住了,珍珠特意四下打量一下,引着那婆子看见她给花自芳的是什么东西,这才珍而重之的把包钱的帕子从怀里取出来。
“我虽然来了府里快半年了,可是没分房之前,是没有月钱的。现在也不过得了两个月的月钱。可是这府里的事,也不好与哥哥说,只要知道还有上面的妈妈们得孝敬就够了。这里正好是三百钱,哥哥可仔细收好了,要是丢了少了,可再没有了。”
刚才见珍珠不象是在家里一样,万事听自己摆布,花自芳还以为这次要白走一趟。谁知这大丫虽然数落了自己一顿,却还能拿出三百钱来。要是一开始珍珠就把这三百钱掏出来,说不定花自芳还得嫌她不知道俭省,半年才存下三百钱。
可是刚让珍珠说中了家里拿她换钱活命之事,又用这府里不可说之事做借口,竟让花自芳觉得这钱有些烫手。见他还有些羞耻之心,珍珠乘机劝道:“哥哥,如今我不在家了,爹娘只你一个指望。你可要...”眼泪又不要钱地流了下来。
花自芳拿钱的手都有些抖了,就是这样欲说不说的话,才更让人自己想出无数的言语来。
等花自芳走得看不到影子,珍珠也擦了擦已经掉了好半天的眼泪,转身向内院走去。那看门的婆子倒是个心善的,劝她道:“姑娘也别太伤心了。刚进府的姑娘们,开始都舍不得家里。可是家里要不是实在没法子,也不能卖儿卖女不是。”
没想到一个看门的婆子,竟然有这样的心肠,珍珠只能叹息,在这个府里,好心肠的人只能看门,那些吃香喝辣的人反而黑了心。向那婆子郑重地行礼道了谢,才回了内院。
巧云见她两眼通红,知道她是哭过了,也对她说:“姑娘那里今天不用你服侍了。其实到了府里,吃用不愁不说,还能攒下些银子。到时或是跟了姑娘出门子,或是自己赎身,都不是难事。”
珍珠装出不好意思的样子:“巧云姐姐自己想得多,倒说起我来。”
巧云有些自失地笑了一下:“可不是,你还小着呢。”不过才刚进府,在府里还有十多年的日子要过。不象自己,家里已经给自己相看好了人家,到时老子娘在老太太跟前求上一求,就可以出府了。
这府里的丫头,要想着平平安安地出府,并不那么容易。出了府的丫头,想再得了府里的庇佑,就得在府里有人念着你,能不时地在主子跟前提起自己。
巧云名虽还挂在老太太屋里,可是从上到下的人,都知道她是二姑娘的人。就算是将来她出了府,再想进府里请安,也得是给二姑娘请安才名正言顺。所以得在二姑娘跟前有人,有一个能时时感念她的人。
而珍珠,是她挑中的人。
第10章
巧云所以有挑中珍珠,也是有她自己的考量:今年她已经十五岁了,再在姑娘身边伺候不了几年。何况已经相看了人家,主子能把自己放出府最好,要不然再回府只能做个婆子。所以这几年里,她必须培养出来一个知道感恩,还能在姑娘跟前说是上话的人。
这样的人,三等丫头明显不够格——就算能看得出心性,可是却不一定能是了上头主子的青眼。到时升不上等,见姑娘一面都难,还提什么替自己说话。
那就只能在二等里选。现在姑娘身边二等的就是司棋与珍珠。可是人家司棋家里算是邢夫人陪房出身,在府里有爹娘与外祖母照顾,巧云就算是想给人施恩都没处使力。
不施恩,如何能图报?指着姐妹情深吗。可是在府里混成大丫头的人,哪个原来没有几个“好”姐妹,可是现在交往最多的,还不是各房的大丫头。
所以珍珠,是巧云唯一的选择。这也是巧云愿意尽心指点珍珠针线的原因。在姑娘身边伺候,没有个好手艺,光是会端茶倒水,是长不了的。
珍珠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她练习针线十分上心,就算是绣出来的东西再呆板,可是胜在针角细密平整上。姑娘能用到她们的针线,也不过就是里衣与中衣,并无需太多的花样。
于是渐渐的,二姑娘的里衣多是由珍珠来做了。平日她少出头,更少在主子面前走动,看着不大出彩,可是却让人分外放心。
不知不觉,这样的日子过了近三年。珍珠除了又见了她哥哥几次外,并没有回过花家。回去做什么呢,好些小动作小习惯,府里的人看不出,珍珠的亲人却能看出来,还是少惹事的好。
第一年能回家团年的时候,让司棋抢先与二姑娘请了假,巧云怕珍珠心里存了气,还安慰她:“让司棋先回去吧。等十五的时候我与姑娘说,换你家去过节。”
珍珠还是那幅不知世事的样子:“姐姐说的是什么话。我本就是卖了死契进府的,一身一体都是府里的。这府里就是我的家了。能回家过节我当然高兴,可是大过年的,姑娘这里总得有人伺候。姐姐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
听她说话诚恳不似做伪,巧云把这话不仅与二姑娘学了,还悄悄透给了老太太与二太太跟前得脸的人。没用半日,因司棋家去了,不得不随二姑娘到上房的珍珠,就分别得了老太太与二太太赏的荷包。
为何得了赏珍珠心知肚明,回来就忍着心疼,要把荷包都给巧云:“多谢姐姐让我在主子跟前得了大脸面。”
巧云在府里当差多年,又是姑娘身边的大丫头。姑娘再不得脸,也没少了份例。又去了王嬷嬷这个老蛀虫,房里的钱财都由巧云管着,如何看得上眼这么两个荷包。只告诉珍珠:“老太太、太太赏你的,是为了你对姑娘忠心。就是姑娘自己,还要赏你呢。”说着,自己就做了主,将珍珠前段时间绣的荷包又给了她一个,不过里面却加了两个小金锞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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