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贾政并不是善于自我反省的人,反而对贾环很是责备了一番。贾环直接无语,只在那里木着一张脸,随他说个痛快,然后道:“老爷且安心在这里呆着,等有了消息我再来看老爷。对了,老爷可还有什么吩咐?”
正说得激动的贾政,生生被贾环打断了话头,脸色有些不好看。可是现在贾环已经不在牢中,他唯有指望这个庶子能奔走一二,只好把原本与荣国府交好的人家一一说给贾环,让他上门向人求助。自始至终,也没问问赵家对赵姨娘被发卖有什么反应,更没问贾环可有找到赵姨娘。
回到家中,赵姨娘自然是关心了再关心,贾环只说一切还好。听贾环说了贾政让他打听之事,更是催着贾环明日就去。贾环心中为赵姨娘不值,忍不住问道:“老爷一句也没问娘,更没问我在这里何以为生,姨娘竟一点也不伤心?”
赵姨娘就点了点贾环的头:“瞎说些什么。我是哪个牌名上的人,值得老爷惦记着。你只好生办了老爷交待你的事儿是正经。”
贾环这才知道,这个时代的夫权意识、主仆意识是多么顽固。看着已经从荣国府脱身的赵姨娘,一点没有自己已经与贾政没有关系的自觉,贾环头疼不已。
“娘想没想过,老爷最好的结果,也是削职为民,再做不得官。家产又被抄了,到那时大家可怎么活?”贾环试探着问。
赵姨娘不由道:“当日你不是还用我的私房置了些地?有那些地,我们四口人也尽够了。”
四口人,是了,贾环忘记赵姨娘还有探春那个闺女:“娘算少了吧?到时怎么能只是四口人?不是还有太太、宝玉、大嫂子和兰儿,对了还有宝姐姐,她不是与宝玉已经成亲了?再加上我们,这可是九口人了。当日姨娘置的那点地,可不够这么些人嚼用的。”
赵姨娘就让贾环说得一呆,贾环还不肯罢休,接着道:“到了那时,太太自然还是要管家的,娘还要给太太立规矩不成?再说老爷是个看重嫡庶的,到时要是让姨娘将这点子东西交出来,再分的话恐怕就没有我的份了吧?”
听说自己还要再给王夫人立规矩,赵姨娘眼睛瞪得老大:“休想。这可是我自己的地方,凭什么让那个老太婆到这里来搓磨我?就是老爷也不能不讲理。”
贾环道:“老爷讲的理,恐怕和娘讲的理不一样。等太太他们来了之后,我也叫不得娘了,只怕还得和以前一样叫姨娘呢。”
赵姨娘跟了贾政也有十多年了,如何不知道贾政迂腐的作派。贾环所说的,都是贾政能干得出来的。她好不容易才让自己的老子赎回来,一家不至分离,而贾环也再不用偷偷地喊娘。就算是吃用的东西不如原来在荣国府,可是她却觉得这日子比原来在荣国府时还舒心些。
可是要是老爷来了,就得带着那么老些人过来,她的舒心日子必将一去不返,而贾环,也将再次处处沦为贾宝玉的陪衬。还有就是她的爹娘,难道还得让他们重新给那些人当牛做马?当日她的环儿谋划来谋划去,可不是为了让那些人重新给她脸子看,重新不把她当人的。
“可是到时要是老爷真没地方可去,那。。。”赵姨娘还是有些不大忍心,语气却动摇了不少。
贾环就道:“如何是无处可去?这荣国府抄了,可是那些贾姓的族人家可没都抄了。这些年他们哪个不是靠着府里过日子?现在老爷他们要是脱罪了,难道不该回报一二?再说这祭田是不抄的,金陵不是还有祭田在?那些祭田到时可仍是没我的份。”
要说赵姨娘对贾政是有些感情,可是这些感情却不足以凌驾于贾环利益之上。听说要是将来贾政他们到来,可能将贾环手里的东西拿走,赵姨娘可不干。再听贾政可能得到的东西,贾环连分的资格都没有,赵姨娘更加不干了:“怎么能没有你的份,你也是老爷的儿子。”
贾环就苦笑一下:“娘,别看老爷平日对宝玉打骂得多些,可是那也是恨铁不成钢。平日老爷可曾象管宝玉那样管过我?还不是想着,不能让我压了宝玉一头?”
赵姨娘就不再说话。贾环并不指望着这一次就能把她劝动,只要把这份种子埋下,不信它不生根发芽。从这日起,赵姨娘不再催着贾环去看贾政,却不时地就念叨探春。贾环无法,只好再次求了李侍郎,去狱神庙里看探春。
如果说刑部大牢只是让人觉得压抑,那狱神庙里的气氛,就让人觉得窒息:刑部大牢里关的都是男人,比起狱神庙里的女人来说,好歹还能将情绪收敛一些。可是这些女人们,却有哭的、有念的、有高声叫冤枉的,传到耳边让人的心里只觉得想把耳朵堵上。
探春没想到本来觉得应该在刑部大牢的贾环,竟然会出现在自己面前:“环儿,你怎么从牢里出来的?现在住在哪里?”
贾环就告诉她自己怎么出了狱,现在就住在姥姥家里。探春只是默默听着,并没有再说她舅舅是王子腾的话。看着并没有如原著里一样远嫁的探春,贾环觉得这样的反应才是那个能认清形势的“敏”探春。可惜,就是这位敏探春,也与贾政一样,没有问一问赵姨娘是否找到,也没有用她那聪敏的脑袋,想想自己手里的东西准备的多么齐全细致。
贾环回家后,自是又与赵姨娘报怨了一番,赵姨娘也就不再催着贾环送东西进去了——赵家包括贾环,都只能算是小康而已,要想用这些财力养活牢里众多的贾家成员,并不现实。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等,等着大理寺的判决,等着皇帝对贾家的处置。
紧随着贾环之后放出来的,是李纨母子。贾环得知消息去狱神庙的时候,人家母子二人已经不知所踪。与牢子打听了才知道,随着李纨释放一起的命令里还有一条,那就是发还李纨的嫁妆。贾环又去了户部,不想李纨动作极快,嫁妆已经领完,倒是没有搬完。
“珠大嫂子。”贾环向着李纨行了个礼,边上的贾兰也向贾环行了礼。贾环才道:“我刚才去了狱神庙,不想嫂子已经到了户部。”
李纨与贾兰明显已经梳洗过了,身上的衣服也不是才出牢的样子。李纨也看着贾环,上次探春收了贾环的东西,她就知道贾环已经出狱,还是住在赵姨娘的娘家。现在看身上的衣服,自然不是什么上好的料子,可也算是干净整齐,脸色也算红润,不象她们母子一脸菜色。
“是环儿呀。你现在可好?在你姥姥家住得可习惯?”李纨关心地问道。
贾环就点头道:“还好。总是饿不着的。”
李纨就有些唏嘘:“人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并不问贾环以何为生。
贾环问道:“嫂子可有去处?”
李纨道:“我娘家兄弟正好进京,我想着自己一个妇道人家,又带着兰儿,在京中也没个依傍,不如和他一起回金陵去。”
是了,这才是聪明人。要是不回金陵,她手里的这点嫁妆,可不够为贾家上下打点、再供一家子吃用的。人人都道李纨冷情,贾环倒觉得,你即不曾让人家母子感受家族的温暖,就别强着让人家尽什么家族义务。
于是接下来的几日,贾环忙前忙后地为李纨母子变卖不好带走的东西、雇长行的车子,直到把人送走。等人走后,贾环看着自己手里那五十两银子,只有苦笑一声:这是李纨在上车前塞给他的。他本不收,李纨却期期艾艾地求他不必将自己母子的消息告诉贾家人!!
贾环这时才不得不承认,李纨还真不是什么热心的人。
抄家是在秋日,判决下来的时候,已经快到夏天了。李家的小厮给贾环送来了消息:贾赦、贾珍、贾蓉、王夫人、王熙凤问斩,贾政流放千里,贾琏流放八百里。其余人等,不日得释。
对贾赦、贾珍与贾蓉三人问斩,贾环还能接受,可是王夫人与王熙凤问斩,还真是有些不让人相信:“怎么二太太与琏二嫂子也问斩?她们不是女眷吗?”原著里,这二人做恶也多是用自家丈夫的帖子,所以罪名才都是丈夫担了。
那小厮来前,显然被好生教过,所以解答起来头头是道:“那位二太太,最重的罪名是勾连内监打探内庭消息,吞没功臣家产,并私藏犯官家产。那位琏二奶奶,手里的人命让人翻出来了。”
贾环点头,又问了贾政他们流放的日子。那小厮道:“圣上仁慈,允许贾政与贾琏二人,给贾赦等人收了尸再走。”那就是要等到秋后了。贾环倒不觉得这算是仁慈:原来有荣国府的时候,最风光的不是袭爵的贾赦而是贾政。现在有了罪了,将赴死的反成了贾赦,他心里能平才怪。已经将死之人,还用顾忌什么?说不得到处斩前,贾赦都会让贾政尝尝度日如年的滋味。
而且贾赦还有贾琏这个儿子,更有将一同赴死的贾珍、贾蓉做帮手,而贾政只有一个人战斗,偏又一向以读书人自居,最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他在牢里的日子不用想都知道。
在秋后处斩之前,还出了一桩事——老太太死了。
出了狱神庙,贾家女眷被黛玉安置在了东城的一个两进宅子里。并不是贾环替她置的那个宅子,想是林老管家备下的,里面也有几个粗使之人可供差遣。不过黛玉并没有去探望过,想是被贾家人寒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