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心里苦笑了一下,贾政对赵姨娘无情,没想到赵姨娘竟还惦记着他,少不得道:“我是因为李大人周旋,没有成丁又革除了功名,才得以免罪。老爷怕是要等些时日。”
赵姨娘就有些失望。好在经了这一场牢狱之灾,终是知道有些话不能说,只向内延请李二少爷:“小门小户的,让二少爷见笑了。”
几个人刚进了院子,又有个妇人打扮的走出来:“姨娘,我刚才恍惚听见你叫环儿,可是环儿有信了?”
迎春?!贾环觉得自己出大牢时的方式一定出了问题,怎么什么想不到的人,都能出现在赵家的宅子里?正想着,赵国基的声音也传了过来:“姐姐别着急,明天我再去打听打听,找找门路。环哥儿?!!”
原来赵国基比迎春的速度还快些,已经发现贾环就站在院子里。赵姨娘嗔了他一声:“别大呼小叫的,快让环儿进屋,给他打水洗洗。”
这时迎春也已经到了,见了贾环未语泪先流:“环儿,你可回来了。”
贾环也顾不得与大家叙旧,还是请李二少爷先去正屋里坐,又让赵国基相陪,自己要先找地方洗漱。此时赵父赵母也已经出来,院子里站了一下子的人。李二少爷就知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候,连忙告辞:“日后说话的时候尽有,等你安顿一下之后,务必去看看你林姐姐。”
贾环等人挽留不住,只好再把他送出门,眼看着车子走远了才回。贾环到底还是先好生洗漱了一番,又换上黛玉给准备的衣服,才好生坐下与大家说话。
他先问赵姨娘:“我在牢里拜托过二少爷,请他赎买娘。可是他告诉我,发卖的那一日并没有找到娘,说是让人先行买走了,买的人也不知道是谁。怎么娘竟在姥姥家里?”
赵姨娘就告诉了他什么是小人物的大智慧:赵父听说荣国府抄家之后,就一直打听着众人的去向,听说赵姨娘竟是与奴仆们关在一起,就知道等着自己闺女的,就是发卖一途。所以没等发卖的消息传出,他老人家已经开始与看管赵姨娘一干人的看守攀上了交情。等有准于发卖的消息一出,赵父竟比李府还先知道消息。
于是赵父就与那看守之人商量,能不能自己提前把闺女赎回来,就是加些钱也使得。又怕人使坏,嘱那看守别把自己透露出去。一般象赵姨娘这个岁数的奴才,已经徐娘半老,就不如水灵灵的丫头能卖得上价,现在赵父愿意多出银子,那看守也就乐得自己多赚几个,痛快地将赵姨娘连同身契交给了赵父。甚至还与赵父相互约定,不透露他买人的消息,免得有心人找自己的麻烦。
“那怎么没有人告诉我一声,让我在牢里以为再也见不到娘了。”贾环忍不住抱怨道,那手却紧紧拉着赵姨娘。
赵姨娘不由得想起抄家那日贾环竟想着跟自己一处,也是眼泪不干。一屋子的人好容易才劝得二人收了泪,贾环就开始关心起迎春来:“二姐姐又是怎么找到的?”
迎春的遭遇就更惨些:那个中山狼听得荣国府被抄,不唯不许迎春打听,还先打了迎春一顿,说是贾赦骗婚,才把这么一个木头样的闺女许给了他。后来见荣国府迟迟未判,他觉得怕是翻身无望,就一纸休书将迎春赶出了门。至于迎春的嫁妆,更是一样都不许带:说是当日贾赦欠了他的五千两银子,迎春的嫁妆就当抵债了。
想那迎春一个弱女子,夫家不容、娘家被抄,前几日挨打的伤还没好,又身无分文,竟无处可以容身。好在她还留着贾环给她的赵家的地址,自己一路挨到赵家门前,已经昏过去了。也幸亏这赵家老夫妻都认得这位二小姐,这才将迎春救了过来。
就算知道中山狼是只无情兽,可是贾环还是听得义愤填膺,可惜现在自己势弱,只好日后再想法子给迎春出气:“二姐姐只管在这里住着,到了这在,再不会让二姐姐受委屈。”
迎春点头应了。这些天来,她几乎以为自己是在梦里一般。现在有了贾环,才觉得心里踏实些:“当日姨娘家里赎身脱籍,我们还道可惜,不想竟救了我的命。”
赵姨娘这才发觉,当日儿子坚持让自己家人脱籍,是多正确的决定,要不别说难得这样一家团聚,自己一家人还不得让人卖得四分五裂。想到一家团聚,就又想起贾政来,问贾环:“老爷在里面可好?”
贾环直接头大,又不得不回:“还好,并未吃什么苦。”反正只是吃得不好,睡得不好,又没有人给上刑。
看了贾环回来时的形状,赵姨娘也知道他是托词,就道:“那日老爷也是没有办法,你别老是记着。”
贾环摇头道:“我记不记得什么打紧,也要娘记得才行。”赵姨娘就无话可说。当日听了贾政的话,她也不是不伤心,可是毕竟与那人有了儿女,自己也就给他找各种理由开脱。现在让儿子再次摊开来说,赵姨娘心里不是不疼的。
赵国基见姐姐尴尬,就转了话题:“我从孙先生那里得了信,就一路不停地赶回来。可惜没有门路,不得到牢里探你。”
贾环道:“别说是你,就是李二哥也是李大人打了招呼,才能探视。孙先生可好?我走后你又下场了没有?”
赵国基道:“孙先生仍是那样。说是我火候还不到,不让我下场呢。只是你的功名被革了,有些可惜。”
贾环不在意地说:“这有什么可惜的。要不是头上有这个功名,李大人也没有求情处。再说我现在是无罪开释,也没说日后不能科举,下次与你一起再考就是。”
赵姨娘听说贾环还能再考,就又眉开眼笑:“就是,横竖环儿年岁还小,一回能考中,下次也能考中。”说得一屋子的人都笑了,才算去了沉闷,又都让贾环去休息。
重新躺在炕上,贾环觉得从没有这样舒坦过。许是紧绷的时间太长,没一时已经沉睡过去。这一睡直睡到了第二日黄昏时分,期间赵姨娘几次来看,都没能惊醒。还是赵母见不是事儿,定让赵国基把贾环叫起来,哪怕是吃了再睡也好。
等贾环用了饭,赵姨娘已经过来与他商量去牢里看贾政的事:“你看能不能求求李家,让你给老爷送点吃的进去,再送些铺盖也好。那终是你的父亲,父子哪儿有隔夜的仇。”
不是我与他有仇,是他先放弃你的好不好。贾环只觉无语,却又不忍让赵姨娘伤心,只问:“娘可想过,你现在已经重新被发卖过,再不是荣国府的人了?”
赵姨娘脸色就是一白,强道:“就算我已经不是荣国府的人,可老爷不还是你的父亲?”好吧,这不撞南墙不肯回头的性子,非得让她再撞一回才好。
赵姨娘并不知道贾环心中所想,只在那里张罗着该带些什么去牢里给贾政用。可是赵家如何能与原来的荣国府相比?就算那里她只是个姨娘,现在赵家用的东西,她仍觉得不合贾政的身份。于是赵国基与林胜就让她支使得天天出去买东办西。
还是贾环看不过,对她道:“荣国府已经被抄了,现在在牢里,能有干净的被褥就得念佛,能吃得饱就是菩萨保佑了。”
赵姨娘马上就问:“你不是说老爷在里面没吃什么苦吗?”
完了,说漏嘴了。贾环一点也不心虚地说:“又没有上刑,也没有打骂,当然不算是吃苦头。”
对于这个越来越有主意的儿子,赵姨娘也不能再和在荣国府时一样,听不惯就给他一下子。她清楚地知道,要不是贾环早早地让自己家人赎身,现在自己都不知道让人能发卖到什么地方去了。象现在这样一家团聚、不愁吃穿的日子,是想也不用想。
可是让她不管贾政,她也做不到,只好把手头的东西收拾好,就逼着贾环去牢里探视。贾环让她唠叨的没法,只好在自己出了刑部大牢四天之后,再次来到这里。因为李侍郎已经提前与牢里打过招呼,牢子们倒是没有为难贾环,让他自己去原来的牢房找人。
“老爷?”从光线明亮的外头,进了阴暗的牢房,贾环一时看不出一大群蓬头垢面的人里,哪个才是贾政,只好在外头喊了一声。
“环儿?”里面有人不确定地问了一声,又快速地推拉开挡路的人,走到牢房的粗木栏杆前:“真的是你。你怎么来了?是来接我出去的吗?那宝玉呢?大人们可说宝玉是不是也一起走?”
贾环先是对着贾政行了个礼,才道:“出了牢房,我去了姥姥家里。家里人惦记着老爷,让我给老爷送点东西来,还有些吃的。”说着就将那些东西递了进去。
虽然贾环说出的是姥姥这种上不得台面的称呼,贾政还是懂了他去的究竟是哪一家。可能也是想起自己在抄家那日是如何对待赵姨娘的,自己面上也有些讪讪,可是到底还是接过贾环递过来的东西,还抱得紧紧地不肯松手。
父子两个相对无言了一会儿,贾政忍不住向贾环打听的消息。可是贾环所知不多,也就无法回答贾政诸如可有人出面为荣国府求情、什么时候才能对他们进行判决等问题。按说这才正常,毕竟原来荣国府尚在的时候,并没有人带着贾环出去交际,他也不认识荣国府那些交好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