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大家都觉得, 贾珍那一天把他这几十年该做的事儿都给做全了:他上午出了荣国府去兵部, 从兵部出来回宁国府,也就到了中饭的时候。谁知道下午刚要上衙的时候, 他就又带了些从人, 出现在了户部的衙门前。
据那消息灵通的人说起, 贾珍自己直接求见了户部尚书,还带了几车的东西给户部尚书大人。这就让人费思量了——贾珍去兵部,是因为他是三等将军, 还算有情可原。可是他去户部做什么?还明目张胆地带了几车的东西去户部?那户部的尚书还就把那些东西都收下了?就不怕御史参他们不成?!
没想明白的人们, 在参加了第二日的大朝会时, 都明白了。敢情贾珍那小子,去户部不是为了要与户部尚书拉近关系,而是还他们家祖上借的欠银!
什么人?谁给他的胆子,敢在一朝文臣武将还不时地伸手向户部借银子的时候,就敢还银子?!这可让那些欠银子、尤其是欠着银子还不得当今或是太上皇待见的朝臣们怎么站得住?!
若不是现在还是朝会期间,以三等将军闲职忝陪末座的贾珍,都能让上朝的大臣们一人一口吐沫给淹死。可是现在当今还高高坐在龙椅上,正笑眯眯地听着户部尚书把贾珍夸成了一朵花。
可是贾珍知道,当今的心里,一定不如表面上这么乐呵不说,可能还想着自己昨日去户部还银,是不是义忠郡王生出的骄兵之计!
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成败也在此一举。贾珍静静等着户部尚书把自己夸完之后,当今的反应。户部尚书奏完,没有一个朝臣出面附合他对贾珍的夸奖,可是也没有人交头接耳地议论。整个金銮殿内诡异地安静。
一会才听到当今问道:“贾珍今日可来了?”
贾珍远远听到人叫自己的名字,从武将的队尾走出来,又向前两步,度着已经快到大殿当间了,才跪伏于地:“臣三等将军贾珍,叩见陛下。”
当今面上已经不辩喜怒了,向下问道:“户部张尚书奏闻了你还祖上欠银一事,怎么竟然这么些年,昨日才想着归还”
贾珍再向地顿首道:“回圣上,臣自袭爵以来,外无效国之力,内无治家之能。以至府里奴才欺主,将臣的家财偷盗一空。直到前些日子臣的儿媳去世,发丧之时才发现府里一无长物。臣无法,只好将府里的奴才家中搜捡一遍,这才发现了先祖还有欠银之事。”
“臣即治家无能,可是不能再于国有愧。所以臣出城与老父商量之后,臣父教导臣定要归还了国库的欠银,庶不负先祖拳拳之心。加之臣心中在愧,自请圣人恩准,许臣去边疆效力。”
最后一句话,如热锅里撒下一把细盐,让大殿内出现了嗡嗡的私语之声。当今看向贾珍的目光也深遂了起来,声调倒还平静:“嗯,你有心了。只是你可想好没有,要到哪处边疆效力,想要个什么品级?”
贾珍头也不抬,还是低着身向地上一叩:“回圣人的话,臣家世受皇恩,不管圣人让臣去哪处军中效力,都是给了臣改过之机,也让臣能成一个于国有用之人。至于品级之说,臣不敢想,哪怕让臣从一普通兵士做起,臣也无怨。”
从还欠银那一刻起,贾珍就在赌当今这个穷皇帝,不会不与他这个第一个还欠银的臣子说上两句话。更是赌当今不能当着一众朝臣之面,驳了自己一心想为国效命之语。
虽然这与求人请太上皇给当今施压没有什么区别,可是他却让当今看到了实实在在的好处,还让当今有了一个向欠银的朝臣们收欠银的借口。
如此一来,他去边疆之事,也就十拿九稳了。就算是当今防备于他,可是他相信,哪怕是让他真的从一名兵士做起,凭着自己的巨力术,也有出头之日。
想得再坏一点,就算是他没有什么出头之日,可是却能成功地躲过义忠郡王再次逼位之事——原著里那冯紫英所说铁网山之事,按时间算算,不久就要发生了——现在他又表现得与荣国府决裂,那贾蓉之命也就算保住了。加上贾蔷,他的一半任务就算是完成。
大将军,贾珍在心里再次鄙视了一下原主的不切实际,只想着自己能上沙场,成不成大将军只能看造化了。
当今坐在龙椅之上,想了一会儿才向兵部尚书问道:“兵部,那贾珍自请去边疆效力,可有折子没有?”
贾珍不过是个闲散将军,平日里与兵部之人也没有什么交往,所以他那折子,还留在昨日里收他折子的那个主事手中,连上官还没递呢,兵部尚书 哪儿能看得见?
圣人问话不能不答,兵部尚书只好出列道:“回圣人,贾珍的折子,还没有交到臣的手上。”
当今也知各部办事拖沓之风,并不追究兵部之责,只问:“那依你之见,这贾珍要去边疆效力之事,可行不可行?”
这可行不可行,还不是看圣人您老人家一句话吗?兵部尚书心下暗恨贾珍生事,又恨他悄不声地还上了欠银——现在六部尚书,除了吏部与户部外,还多是太上皇得用之人,就没有一个自己没从户部借过国库银子的。
只是刚才当今听户部尚书上奏之时,语气还是轻快的,声音也是愉悦的,这些已经随着当今办了两三年事儿的大臣们,自然听得出来。
要说这些大臣是太上皇得用之人不假,可是当今毕竟已经坐上了龙椅,这皇权的威严还是在的。何况若是当今与太上皇政见不合,这些人可以使些小手段,让政令按着太上皇的意见行事。
可恨这贾珍竟然悄不声地就还了欠银,那户部尚书又是当今的人,怕是现在太上皇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呢,让他们这些人上哪儿去猜太上皇到底愿意不愿意收回国库银子?
当今见兵部尚书久久不答,不由得哼了一声:“嗯?”
兵部尚书再无他法,只好上奏道:“回圣上,这贾珍身上有三等将军爵位,例不能随意出京。”总得让太上皇知道了信儿才好决断不是。能拖就拖吧。
这样的事儿就算是经得再多,对一个已经坐上龙椅两三年的皇帝来说,也是一次都不想多忍的。他向着兵部尚书道:“例不许随意出京,难道有了朕的旨意,他还是随意出京不成?”
这个当然不是,兵部尚书连忙自己跪下来向当今请罪。当今只问:“那你且说一说,让这贾珍去什么地方合适,该给他一个什么品级?”
兵部尚书心里暗暗叫苦,可也不敢再说出推托的话。只好再次奏道:“西北一向不稳。即是贾珍有心为国效力,自是该去最需要用人的地方才是。至于品级嘛,这贾珍并未带过兵,也没听说他懂兵事。臣想着他还得再历练一下才好。所以虽然他有三等将军的品级,倒是不能冒然实封。不如到西北之时,先从千总做起,圣人看可使得?”
狠,这位兵部尚书大人,不愧是能做到一部尚书之人。朝臣们心里默默地为兵部尚书大人竖起了大拇指。
西北是个什么地方?
虽然说这两年边境还算平静,可也只是没有大战而已,小的战斗还是存在的。去了那里,能不能得个全尸都是未知。何况贾珍本身是三等将军,那也是正三品。可是千总呢?不过是从五品罢了,一下子就降了五级!
就算千总是实职,比起三等将军这样的闲职来说有实权了一些。可是别忘了,这可是在西北的千总,不是在京中或是内地的驻军!
就是当今听了也是心上一动,他倒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若是贾珍去了西北,那西北的主将也是他自己的人,盯住贾珍没有问题。把贾珍派到西北最苦最难的地方守边,更不是问题!到时这个贾珍能不能活着回来,就不是当今需要考虑的问题了——不能活着回来更好!
想罢当今问道:“贾珍,你可愿意去西北做个千总?”
愿意,那有什么不愿意的?自己原本还想着是不是得从兵士做起呢,现在直接就是千总,就算是有空额,可也不能少于八成吧?有人就好办,有人就可以当自己是个大将军。
贾珍又是一伏身,向上道:“只要圣人说臣去哪儿合适,臣就去哪儿。”
朝臣们听到贾珍如此不推不避,都有些兴灾乐祸:让你还欠银,还以为是向当今示好呢,是不是还想着让当今赏你?现在怎么样,这是要让你去送死呀!
当今也知贾珍是宁国公之后,而四王八公这些太上皇的老臣,一向得他老人家优容。为怕太上皇听说后提出异议,直接拍板道:“即如此,那兵部就给贾珍发了勘合文书,命他军前效力。不过你家里也得收拾一下,就一个月后启程吧。”
贾珍自是叩谢了皇恩,听到当今再无别话,才自己躬着身退到武将的队尾,继续听着那些与他没有什么关系的朝政。接下来的一个月,要让贾蓉离开京中,自己也得打包好行李,还有就是让贾蔷能把庄子与铺子都巡视一回,好让尤氏与惜春在宁国府的生活不受影响。
可是贾珍还了户部的欠银,又怎么会不对尤氏她们的生活起到影响?别人不说,贾赦下了朝之后,就直接来问贾母:“珍儿昨天去把他们府里欠国库的银子还了,老太太,咱们府里不是也欠着国库的银子呢?那咱们是不是也该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