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见他说得可怜,也就拿起了床头的书,对着宝玉道:“你闭了眼睛,别只盯着舱顶,说不定也能好些。”宝主听话的闭了眼,听着贾琏把一本《论语》朗朗读来。
许是几日里没得好生休息,也许是真的不再光想着晕船难受之事,宝玉本来只是强迫着自己闭上眼睛,可是慢慢地,竟然睡了过去。
贾琏久听不到他的声音,转头一看才发现宝玉已经睡着,叫过茗烟替他盖好了,自己才回房里看自己的功课。
不是贾琏现在有多爱读书,只因他摊上了一个不靠谱的老子。当年贾赦靠着一个赌约,成功地把贾琏与谭先生留在了家学里。若不是贾敏之事,头一年贾琏就该与贾代儒选出的学生一起应考了。
就是今年,贾琏临走之时,也让贾赦好生地嘱咐了一番,中心意思就是一个,去年那贾代儒就已经选了个学生回金陵应考,可惜并没考中。那个学生倒有几分志气,并没有回京,听说今年还会应考。
那么贾琏的任务就是,今年无论如何都要考中。那个贾代儒选的学生不中万事皆休,若是一样也中了,那贾琏的名次一定不能低于那个学生。
贾琏有心反抗,这几年又是习惯了贾赦之威的,加之心里觉得谭先生也教了自己三四年,自己也曾悄悄地问过谭先生,说是中个秀才还不是什么难事。于是头脑一热也就答应了下来。
他这一答应可不要紧,贾赦就差直接放炮,宣布自己儿子中了秀才了。要不是谭先生拦着,贾赦都要请客了。就这也不耽误人家去贾政那里显摆了一圈,说自己儿子中秀才十拿九稳。
还是谭先生听说了,对贾赦说明了利害——你儿子还没去应考呢,你就说他中秀才十拿九稳,是想着让人觉得贾琏做弊或是已经买通了考官不成?
贾赦这才蔫了下来,没有了得瑟之心,只催着邢夫人不停地给贾琏的行李里添东西。这也让贾琏越发得觉得身上担子沉重,觉得自己若是不中的话,对不起贾赦那殷殷的期望。
一路行来,谭先生也看出贾琏压力不小,解劝了几次仍不见效果,只好让他多探几次宝玉,以分其心。等听到贾琏说宝玉听他读书能睡得安稳,就干脆不顾宝玉那屋子里气味太过酸爽,直接把自己与贾琏读书的场所定了下来,美其名曰:不能让宝玉误了功课。
就这样一路有宝玉不时的呕吐相伴,再大的压力也化成了无奈。贾琏只觉得,不管自己中不中,只要贾宝玉能平安地到了金陵,就算是功德一件。有时又不免犯愁,去的时候都已经走了一半,等回来的时候可怎么办呢?
谭先生却越来越觉得宝玉这孩子自律得可怕,完全没有一般大户人家公子哥儿的娇气。按说他也是贾母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可是这一路里受了这样的罪,非但没有叫一声苦,还能不时地自嘲一下。
幸亏这孩子是个自己要强上进的,谭先生心里暗想,若是这样的性子,又把眼睛盯上荣国府的爵位,怕是十个贾琏也争不过他。
然后谭先生又自失地笑了起来——真的想着的爵位的孩子,又怎么会如此上进?自己也是庸人自扰了。只在接下来宝玉向他讨教学问的时候,解答得更加耐心。
有时贾琏也觉得好笑,不知道自己将来考试的时候,会不会那卷子上也是一股子酸臭之气。因为这一路上,他与谭先生两个就守在宝玉的床边上,有时是谭先生讲书,有时是让他做些时文与对子,那宝玉则在一旁不时地呕呕两声。
刚开始贾琏还觉得不习惯,让人天天把那船舱的窗户敞得大大的。可是让谭先生感染了风寒之后,也只能做罢。宝玉还笑话他:“人人都说酸秀才,酸秀才。不过是这一点气味,二哥哥就受不了了,可见这次未必能中。”气得贾琏恨不得给他两下子。
一路斗嘴,满心压力的人压力不翼而飞,感染风寒的早好得利利索索,只有那个晕船的,还是不时地吐上两口。好不容易船舶岸头,止桨收帆,金陵码头已到。
宝玉早早换了衣裳,也不等茗烟两个收拾东西,自己就下了船。就算是脚下还有些发软,如踩在棉花地上一般,可终是好过那船上飘荡无依。
见贾琏与谭先生也已经下船,宝玉向二人感叹道:“不管如何,这次都得考中了才好。下次若是再来这么一回,我是真受不住了。”
贾琏只当他说大话,谭先生倒是觉得这孩子说不定还真有一搏之力。正要说话,那守着荣国府老宅的金彩已经跑了过来:“可是琏二爷、宝二爷?请两位爷的安。轿子与马车都已经预备好了,请两位爷回家里安置。”
贾琏看了宝玉一眼,见他没有什么话说,先请谭先生上了轿子,自己与宝玉两个才上轿。宝玉这才想起,自己一路只顾着晕船,好象有话忘记与贾琏说了。
因对贾琏道:“二哥哥,这轿子看起来也晃晃荡荡的,不如咱们一起坐马车得了。”说着小脸还皱到一起,好象想起了自己在船上时的悲惨时光。
贾琏看了不忍,与谭先生说了一声,带着宝玉上了马车。车子一行,借了滚滚的车声,宝玉凑到贾琏跟前儿,向他小声道:“二哥哥,回了老宅,你可有什么章程没有?”
贾琏奇怪地看了一眼:“不过就是再攻几日的书,专心备考,还用什么章程?难道你想着见识见识这六朝金粉地的世面?你才多大。再说即是说了要来应考,怎么也得把考试考完了再说。”
听到贾琏如此义正辞严,宝玉不由地感叹谭先生教导有方,不过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二哥哥且想,咱们府里清理了下人,可是老宅这边却一直没有动静。谁知道这些奴才是真如看上去这样殷勤,还是内里藏了奸?咱们的祭田、族产可是有不少都在这边呢。”
贾琏听了,也把眉头皱了起来:“你说得固是有理,只是这考试之期也不过半月有余,若是咱们自己去查,怕是耽搁了考试。”
宝玉就一脸坏笑:“不是还有谭先生呢?他老人家可是做过祖父幕僚的人。”
贾琏一拍自己的大腿:“正是,我怎么把谭先生给忘记了。你说,我该如何与谭先生说?”
宝玉就抱起自己的头:“哎呀,这马车怎么这样不稳,我竟觉得好象又回到船上一般。”
就算知道他是装的,贾琏也不好再问,只能自己一边咬牙,一边想着如何向谭先生求助。
宝玉这边到了老宅,却万事不理起来,只说自己在船上耽搁的书太多,要趁这点时间补回来。贾琏也不知道怎么对谭先生说的,自回了老宅的第二天,谭先生就日日出门访友,只给贾琏留下功课,每日晚上回来时再考校。
荣国府搬离金陵时间虽久,可是此世之人大重人情往来,与各家老亲还时时年礼走动。贾琏与宝玉两个虽然说是回来应考,可也得先去各家里投帖拜见,送上贾母等人预备的礼物,方不算失礼。
这日贾琏携了宝玉,前往甄家拜见。别人家宝玉还能推却了,可是这甄家说是与贾家如真似幻,如何能错过?自是与贾琏一同前往。
到了甄宅,一般是走了侧门入内,又直接被人领进二门,说是老太太等着他们呢。
好吧,这甄老太太与贾母应该是一般年岁,就是见见贾琏他们两个小辈,也不知是失礼。可是那老太太房前廊下,就如原著里贾母正房一般,也有十来个穿红着绿的丫头,轻声嬉笑着等差遣。见他们兄弟到来,先有人小声地呼了一声:“怎么和宝玉一般模样?”别人也多有应和。
贾琏心下就有些不喜,可是在人家家里,这样的不喜也只能在心里,想着日后与这样没规矩的人家远着些也就是了。宝玉却知道,人家家里还真有另一个宝玉,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还如原著所说,仍在姐妹堆里厮混。
等二人进屋拜见了甄老太太,起身后屋子里又是一片惊呼之声。就是甄老太太也道奇:“去把宝玉叫来,今日里有远客,不必上学了。”
贾琏听了一笑:“难道老太太这里了呢一个宝玉不成?”
甄老太太听了也笑:“正是,我昨日里收了帖子,还只当是名字相同。谁知道今日一见,竟觉得两个孩子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就是高矮也不差。”
大家听了都是一笑。宝玉用余光打量着屋里的人,也有两个与邢夫人年纪相仿的,想是甄应嘉与他兄弟的太太。另有一二年轻妇人,倒是不认识。
说来宝玉年纪虽然不大,可是也已经过了七岁,那贾琏更是已经娶妻生子,甄家竟还留了年轻妇人在屋里,这礼数就是原著里的贾母,也行不出的。
正想着,就听一个清脆的女声道:“说来我与这位贾二公子是正经的表姐弟,竟是从来没见过。幸好今天老太太肯让我留下,要不下次见了,竟是连亲戚都不认识呢。”
此语一出,不说宝玉的脸变了,就是贾琏的脸也不大好看。无他,发言之人不是别个,竟是那与贾琏退亲的王熙凤!
不提宝玉这里懊悔自己信息不畅,就是贾琏也有些不自在——他是知道王熙凤嫁到了甄家的,却想着男女有别,两人也碰不到一块。不想这甄老太太行事如此清奇,王熙凤也是自己不知道避讳的,生生地碰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