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自己要去见母亲了,可是该说什么,能说什么?元春在路上思考的就是这个问题。
此时王夫人已经住进了梨香院,同她一起搬进来的,只有赵周两位姨娘与探春。贾政现在长住书房,轻易不肯迈进梨香院。贾珠三兄妹,都有了自己的院子,因贾母的话在,每日请安也只是在院门口。
所以梨香院里下人虽然不少,可是并不怎么能见到人走动。又是早春寒尚未消,就显得有些萧瑟。元春的心自是一软,看向正房的眼神,也缓和了几分。
宝玉一直在观察着元春的神色,见她此时有被忽悠了去的倾向,生怕她一时心软,再被王夫人利用,忙上前拉了元春的手:“大姐姐,好不容易好了,就要太伤感了。太太见了大姐姐好了,也能高兴。”
高兴?为什么高兴?难道是自己好了之后,又可以利用自己了吗?元春正是敏感之时,自然一下子想得多了。而这样的想法,却是宝玉乐见的。
他向守在门前的丫头示意了一下,等着看王夫人会不会见他们。
答案非常明显,王夫人已经让关了这么长时间,除了每日里在赵、周两个姨娘面前使使威风,再没有人肯理她了,现在一双儿女能来给她请安,她自是乐不得地让人快快进来。
元春与宝玉两人请安礼行的都很标准,问候的话也很中规中矩。可是这些都不是王夫人想要的,她问元春:“你脸上即已经大好了,可听到老太太对你日后有个什么打算?”
元春摇头道:“老太太只让我好生养着,并没有说什么。”
其实这个也是正常的,毕竟元春从宫中走一回,就算大家都知道她是被人暗算了,可是她的心下终会有些受伤。也该让她平静些日子才好。
可是王夫人却不这样看:“你都多大了,怎么老太太还不着急。不如你回去与老太太说一声,还是得我带你出门交际几次,才好让那些太太们知道你的好处。再说,你舅舅位高权重,往来的人家也都体面,很该请你舅母帮下忙才是。”
到了现在这个时候,王夫人还想着让王子腾给元春说亲,宝玉也是佩服:“太太这几日里睡得可还好,下人们有没有怠慢太太?”他转移了话题。
谁知王夫人并不领情:“有什么好不好的,不过是这么过罢了。倒是元春,你还是要与老太太说,如今你已经十五岁了,再不相看的话,怕是没有什么好人家了。”
这样的话,让元春一个女孩子如何能开得了口?王夫人现在居然没条理到了这个地步,贾宝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自豪一下自己已经让这位“菩萨”方寸大乱了。
不过这屋子他是不想再呆下去了:“即是太太一切都好,那我们也就安心了。太太好生养着吧。”说着宝玉已经站了起来。
王夫人哪儿想到这小子一言不合就走人?忙道:“才说了几句话就着急走,难道你们也嫌弃我不成?”说着就要掉泪。
心里对王夫人有再多的不满,元春也没有宝玉这份说走就走的勇气,还轻声慢语地解释着:“老太太说是我这一次生病瘦了些,要让人重新给我做衣裳,想是针线上的人现在也该来了。”
对于这个答案,王夫人还是不赞同:“不过是些下人,让她们等着就是。老太太即疼你,你也该与老太太说个明白就是。不管怎么说,你都是国公府的嫡长女,就说人家也得门当户对。那些新荣爆发之家是不行的,没有爵位的人家也不可。其实五皇子倒是缺了位侧妃,我若是去请你舅舅想想办法,也不是无一搏之力。”
宝玉已经站了起来,拉了元春的手,向着王夫人行礼:“太太还是好生歇着养精神吧。大姐姐是嫡女,也是长女。可是老爷的官职在那里,齐大非偶的道理大家都明白。”
元春再无话说,不管王夫人在身后怎么喊,都随了宝玉一起出了房门。宝玉抬头一看,就见元春眼里噙了泪,要掉不掉地,说不出的可怜。
他放开元春的手,悄声道:“姐姐别怕,老太太心里的数呢。”
元春偏了下头,再转过来时那泪已经不知道去了那里:“谁说我怕了。不过是看到太太到现在还想着让舅舅摆布我的亲事,有些伤心。”
宝玉摆了摆手:“若是为了这个,姐姐更不必伤心。现在家里也只有太太会这样想。再说琏二哥一退亲,舅舅家已经不与咱们往来了。就是太太想让舅舅帮忙,他也不敢了。”
似乎真的是这样,元春也就放下了担心,姐弟两个说着话,一起回了荣庆堂。贾母与王夫人这些年的婆媳,还能不知道她会如何行事?只看两个孩子的脸色也就知道了,只让她们自己忙自己的去。
宝玉听了心下叫苦,他觉得元春不进宫是好事也是坏事。往好了说,红楼至此就少了些开篇的条件,坏处就是元春自大好以后,对他的功课又上心了起来。
这不,刚出了贾母的正房,元春已经问道:“先生今日怎么没给你们上课?”
宝玉想控诉元春过河拆桥,刚才为了有人陪她去给王夫人请安,就不问自己为何不上课,现在安也请完了,就开始折腾起自己来了。
不过他还是老实回答道:“昨日有人捎信过来,说是先生家里有事。先生今日要回家看看,给我们留了功课,要明日里查我的书呢。”
元春就点头:“你要好生读书,如大哥哥那样才好。”
宝玉重重点头,心说多少孩子都是让你们这样沉重的期盼给压倒的。元春见他听话,也不耽搁他的时间,再叮嘱两句,也就放他走了。
对于已经参加过几世童生试的宝玉来说,现在的功课一点难度也没有。他要担心的倒是自己的字:不管他怎样掩饰,几世里用在字上的功夫都不是白下的。自开始描红以来,李先生已经几次对贾政说起宝玉有天赋,小小年纪描出来的字,就勾画得宜。
贾政最是愿意自己的儿子出众,听了李先生的话,那些名家法帖不要钱地给宝玉送了过来,全不管他还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这些东西放在他手里就是明珠暗投。
不过贾宝玉不是平常的孩子,他收起这些东西来完全没有什么压力:现在他还不知道自己的任务什么时候能完成,那除了科举这个目标之外,自己培养一个爱好也好消磨时光。
再说就算是这一世混得惨点,那怕是他如此操作之下,荣国府仍然被抄家,那也只能说是时也命也。字写得好点,将来自己这个罪臣之后,也能凭着字换口饭吃不是。
带着这样的想法,宝玉完全不似平常的小孩一样,总是想着玩乐,而是一有时间,就自己练字,所以没描几日红,李先生已经让他临摹了。
今日里要背后的书,宝玉一点压力也没有,心里还是想着要把先生留的字先写出来。正想着,听到一个声音道:“二爷小心脚下。”
正想着事儿,猛然听到这么一声,让宝玉吓了一跳。他抬眼一看,就见一个八九岁才留头不久的小丫头,正笑盈盈地看着他。再看看脚下,路上干干净净的,并没有什么东西。
这个丫头正是还叫珍珠的花姑娘!宝玉早在她进府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这个丫头,这个原主身边的第一人,宝玉时刻注意着,这一世千万不能与她扯上什么关系。
不过这丫头还真是个能人,此时已经与过府来玩过几次的史湘云搭上了关系,甚至史湘云每一次来,都会请求让珍珠服侍自己,待她比从史府里带来的丫头还亲近。
可是现在的宝玉,可是与原主大不相同,对过府里来玩的湘云,每次只是礼貌地打个招呼,不肯表现出一点亲近。史湘云也就不大在意宝玉,只与一些丫头们玩得不亦乐乎,也让珍珠越发在小丫头里头拔起尖来。
她越拔尖,宝玉对她越是警惕,不肯表现得自己对这丫头有半点在意。虽然这丫头身上的气味,比起别的丫头来说更让人感觉愉悦。
现在这丫头竟然敢公然站到自己面前,宝玉的脸已经板了起来:“小心什么?”声音也是冰冷得如早春的溪水。
珍珠脸上就有点僵,她有些尴尬地笑道:“不过是看着二爷一边走路,一边还想着事儿,怕二爷磕着,才出声提醒二爷一声。”
宝玉的声音更冷了:“路这么宽,地这么平,小心什么?再说我这里有人跟着,她们还不知道看着我别磕了?”
此言一出,跟在宝玉身后的李嬷嬷,已经用刀子一样的眼神看起眼前的这个小丫头来:身量在同岁的丫头里,也不算矮,一双眼睛转动灵活,可见心思不浅。就是那张容长脸,也是白晰干净,一眼看上去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若是没有她刚才那冒失的一声,李嬷嬷也会觉得这就是一个机灵的小丫头。可是现在,让李嬷嬷说,这也不过是一个着急着想出头,还想着踩着别人上位的丫头。还是想着踩着自己这个宝玉的奶娘上位!
李嬷嬷心里摇了摇头,对这个丫头有了评价:心太高了。
第231章
珍珠被李嬷嬷看得心里有点害怕, 可是那张小脸上还是挂着笑容, 对上了李嬷嬷的眼睛,还微微向着李嬷嬷弯了弯腰, 以示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