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黛玉提起涤心院,就是贾母脸上的不满也去了好些。因为这院子正是贾敏出嫁之前住的。黛玉若是惦记着这个院子,贾母就觉得情有可原了:“你这丫头,若是想去那院子看看,怎么也不早说。”
黛玉还是低着头:“自来了府里,已经很给老太太和二舅母添麻烦了。”
贾母不由得向黛玉唤了一声:“快过来。”等黛玉靠近了,一把抱住了她:“怎么就这么心细,不是早就告诉你,这里就是你的家吗?”
黛玉靠在贾母怀里,心下却暗道:这里怎么能是自己的家?若是在家里,自己肯定早就自己住了一个院子,不至于如此日日要看人的脸色。又觉得贾母也是舍不得与她分开,才连姐妹们分院子的事也一直含混着。倒是五味杂陈起来,那泪珠就一对一对地掉下。
见她们祖孙情深,黛玉哭个不住,贾母也是一脸怀念与悲伤,众人都上上前劝说。就是刚才还倔强的惜春,脸上也有些挣扎,到底和众姐妹一起,上前劝着老太太不要伤心。
秦可卿看着惜春脸上的挣扎,心下暗自好笑。她知道惜春定是想着,若是与薛宝钗闹上一场,可以做出赌气的样子跟着尤氏再回宁国府,偏偏又被黛玉的一场眼泪弄成了无疾而终。
留下内心挣扎的惜春,尤氏带着秦可卿回了宁国府。坐定之后叹了一声:“你姑姑这一走,倒把我闪了一下。”
秦可卿知道她自嫁过来,就一直没有生养,此次与惜春相处,自是有移情的成分在里头,少不得劝道:“婆婆也不必伤心,不过是几日就把姑姑再接回来了。”
正说着,外头忽然乱了起来,就听到赖升的声音:“快禀报奶奶,大爷出事了。”
第192章
贾珍当年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娶了尤氏, 对尤氏也不过是面上的尊重,还有就是把后宅这一摊乱事塞给她,让自己出去花天酒地没有后顾之忧。至于两人之间的感情?别说贾珍, 就是尤氏刚嫁进来之时都没抱过这种希望。
这并不代表着尤氏就不重视贾珍。相反, 她重视得很。做为一个现实的女人, 她十分清楚有贾珍一日,她就是这宁国府当仁不让的当家奶奶。若是贾珍没了?怕是她也就只能养老等死了。
因此一听赖升说贾珍出事了, 尤氏已经抖成了一团, 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秦可卿无法, 只好对外道:“让赖管家过来,大奶奶有事问他。”
赖升站在窗下, 等着尤氏发问。只是尤氏才勉强稳下了心神, 问出的话也只是:“大爷现在可好?”
赖升道:“回大奶奶,大爷现在倒是没事儿,只是他与冯唐将军不知道怎么说恼了, 让冯将军抽了两鞭子, 还说若是大爷不拿出十万两银子赔罪, 就要送大爷去大理寺,治大爷口出秽言,顶撞上官之罪。”
十万两,这位还真是敢要呀。秦可卿刚想说话,尤氏听说贾珍没有性命之忧, 也就放下了大半的心事:“大爷无事就好。他们是总在一处喝酒取乐的,想是冯将军也是与大爷玩笑呢。倒是你快些请个太医在家里侯着,等一会儿大爷回来了, 也好看看那鞭伤可重不重。他们喝醉洒的人,手下哪儿有轻重。”
她越是轻描淡写, 秦可卿越是在心里摇头。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上一世这位冯唐可是她的死忠,间接的也就成了老义忠亲王阵营中人。而几世以来,这冯唐都没有得到当今的任用,一直是赋闲在家,期间的原因不问可知。
现在冯唐却与贾珍起了冲突,还被人抽了鞭子,若说这没有上次秦可卿暗示——贾珍与荣国府勾结着向当今投诚的关系——秦可卿一百个不信。
还有十万两银子,想来不是冯唐自己要的,而是背后之人能贾珍的惩罚与警告。所以尤氏想着这不过是熟朋友间酒醉后的小冲突,等着大家都酒醒后就能说开,自己府里不必往出掏银子,实在是太天真了。
果然赖升听了尤氏不在意的话后,已经着起急来:“大奶奶,大爷急着让人送信回来,就是让大奶奶快些准备好银子。大爷说了,这是救命的银子,大奶奶万不可轻忽。”
什么?还真的要给银子,贾珍是让人给抽傻了吧?尤氏不相信地问:“是谁回来报的信?”赖升是府里的大管家,平日里并不跟着贾珍出门,所以她还是问问跟着出门的人。
赖升在外回道:“是鲍二、王柱儿他们跟着大爷一起出的门,现在让人押着呢。”
尤氏有些不耐烦:“大爷的脾气你有什么不知道的,也不是那听人劝的。你押他做什么,快把他叫来,我有话问他。”
赖升在外苦涩地回答道:“大奶奶,并不是奴才押了鲍二,是冯将军的人押着他回来的。还说大爷现在呆的地方别人找不到,只能是鲍二过去送了银子,大爷才能回府。”
听闻事情竟然到了这一步,尤氏已经软瘫在了椅子之上。她无助地看向秦可卿:“这可如何是好?”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呀,她一个月的月钱才不过是二十两。
秦可卿觉得,现在把银子给了冯唐,都好过将来用这银子修什么大观园。到时即让当今摸清了贾家的家底,还让背后之人坐实了宁国府背叛自己的猜测,等着他们的可不就是双方不遗余力的算计与无尽的报复?!
给了银子就不一样。背后之人肯定会觉得这里有秦可卿在宁国府里的作用,至少现在不会怀疑秦可卿,或是想着兔死狗烹。而当今这边,也可以减少些宁国府有钱的猜测——没有钱的废物,就算是想抄家,都不值得动手。
“奶奶,还是大爷要紧。”秦可卿轻声地对尤氏说道。
是呀,不管怎么说,贾珍也是宁国府的一家之主,他已经发话了,不能不出这个银子了。尤氏向窗外问道:“蓉儿呢?可让人去找他了?还有赖升,你可知道咱们府里,现在还有多少银子?”
赖升就是一咧嘴:“已经让人去找小蓉大爷了,怕是一会儿就能回来。咱们府里,现在现银并不多,也就七八万两的样方。”
这样的回答尤氏并不满意。说来她是管家奶奶,可是管的也不过就是内宅的银钱出入。也就是外帐房把内宅一年里的大概支出,一股脑都交到她手里,再由着她算计着维持府里一年的吃穿用度。对外帐房里究竟有多少银子,她是没有什么数,可这赖升也不能这样糊弄于她。
堂堂的宁国府,竟然只有七八万两银子,谁信?!
“赖升!”尤氏气愤地叫了一声:“现在是关系到大爷性命的时候,你竟然还敢糊弄于我!”
赖升在外头苦笑了一声:“大奶奶,就算是给奴才一千个胆子,奴才也不敢糊弄您呀。您是不知道,每年里除了内宅的花销留出来之外,大爷总是会支上十万两银子出去。帐房也只管记帐,并不敢问大爷做什么用了。”
每年支这么一大笔银子?尤氏有些不敢相信地问:“咱们府里一年的进项才多少,怎么能年年支这么大一笔银子?中间的亏空是哪儿补出来的?”
赖升的声音越发如嚼了黄莲一般:“不足之处,都是从压库银子里补的。”
好,真是好,连压库的银子都能动用,这贾珍是不想着宁国府日后怎么过了吗?再说那压库的银子才多少,又能补上几年?怕是现在也不剩下什么了,要不赖升也不会来向自己讨主意。
正想间,贾蓉已经匆匆地赶了回来:“怎么回事,好好地父亲与冯世伯饮酒,怎么就说到银子上了?”
赖升不得不把刚才对尤氏所说的,再向贾蓉说上一遍。贾蓉一天只知道跟在他父亲身后捡些残羹剩饭,哪儿是能出主意的人?向着屋内问了一声:“母亲看怎么办?是不是向那府里挪借一二?”
屋子里两个女人都沉默了下来。尤氏对这些事也只是一知半解,知道荣国府现在与自己家里并不如表面上那样亲密无间。秦可卿却是知道,人家荣国府在等着大富贵,自己还四处想银子,好送进宫里给贾元春四处打点,怎么肯借银子给宁国府?
“大爷,”秦可卿叫了贾蓉一声:“公公此事,怕是与名声也有些关碍。若是真去向那府里求借,怕是大爷得先落一通埋怨不说,这银子能不能借到还两说。”
别看成贾珍只有贾蓉这一个儿子,可是他最大的爱好是自己吃喝玩乐,至于教儿子,那不关他的事儿。有事了让儿子去办,办不好是儿子没本事。贾蓉也就是这么磕磕绊绊地自己学了一点处事之道,可是对内里的事情,贾珍还真没告诉过他。
听秦可卿说自己可能会落埋怨,贾蓉心里就有些害怕,再听那银子还可能借不到,他就更不想往荣国府里走这一回了。于是向着屋内问道:“那母亲觉得应该怎么办?”
尤氏咬了咬牙,贾蓉这个样子,让她更不敢看着贾珍赴死——就算她还是觉得不过是朋友间喝多了才出的事,可是万一呢?真的贾珍没了,贾蓉还不得完全依附到荣国府去?自己今天才找了那府里老太太的错处呢。
“实在不行,那就只能再动压库的银子了。赖升,可能凑得齐?”尤氏知道问贾蓉也是白问,干脆直接问起赖升这个大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