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贾珍终于能平静一些,想着问问那婆子刚才秦可卿让她来送水时是什么情形的时候,才发现那婆子已经双眼凸出了眼眶,脸上血色全无,呼吸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了。
气哼哼地把那婆子推到一边,贾珍心下却翻腾起来。他不是为了自己扼死了这个婆子内疚,而是在回想自己究竟有没有得到那个可人儿。可是怎么想,自己几次大发雄威好象都是同一个人,甚至中间恢复的时间都很短暂,根本就不够那人中间跑出去唤人的。难道都是与眼前的这个粗婆子?!
自己精心设计才得来的机会,就这样白白地让一个婆子给毁了,贾珍对眼前这已经没有了气息的婆子更恨。本想着直接把人丢在这里不理,可那婆子身上的样子实在不堪,谁见到都能知道婆子生前经历过什么。而这天香楼又是在内院,一般只有他与贾蓉父子两个男丁进入。若是这婆子这般模样让人看到,怕是别人也会想到是不是他们父子两个做下的好事。
若是个长得好看的丫头,他让人这样猜测也还罢了。可竟是个已经这个岁数的粗婆子。贾珍想到自己可能被人与这婆子联系在一起,都恶心得想吐。
勉强给这婆子把衣服胡乱裹上,贾珍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把人从屋子里拖了出来。又下死力将那尸体抬到了栏杆之上,放手轻轻一推,只听到啪地一声,再没有别的动静。
料理了那个婆子,贾珍一颗愤怒的心才算是冷静了些。只是再冷静,一口气还是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的让人郁闷。他知道,自己落到这个地步,与那秦可卿脱不了关系,毕竟那婆子已经说了,是秦可卿让她来给自己送水。
也就是说自己得到了那个女人?贾珍不确定地想着,可是浮现在自己眼前的,仍是那婆子的一张老脸。他自己记得挺清楚,自己并不记得秦可卿什么时候出了屋子,可是醒过来时却换了个人?
难道那女人还能有什么妖法不成?贾珍恨恨地想着。可是突然间他打了个冷战,难道那女人真的有妖法,要不怎么不知不觉地出现这样李代桃僵之事?贾珍心下有些忐忑起来,猛然觉得这屋子里都有些阴森。这样热的天气,他生生地惊出了一身冷汗。好歹把自己收拾利索,又把屋子里的铺盖一股脑地塞到了个柜子里,准备哪天事情冷一冷再让人来收拾,就快步地离开了。
已经是晚饭时分。刚在榻上歪了一会儿的秦可卿,为了不在别人跟前露了马脚,只好打起精神去尤氏跟前立规矩。可是点起跟着的人,她才发现竟然少了一个:“张才家的哪儿去了?”秦可卿柔声问那几个婆子。
婆子们面面相觑,纷纷摇头道:“奶奶让我们回家重新收拾了再回来服侍,可是张才家的一直都没回来。想是家里有事耽搁了?”
瑞珠已经不耐烦:“都是奶奶平日里太宽了,纵得你们越发没有成算起来。这个时候还不回来服侍,还等人请不成?”
秦可卿摇头对瑞珠柔声道:“让人去她家看看,若是真的有事也回来说一声就是。咱们先走吧,不能让大奶奶等着。”
瑞珠一边扶了秦可卿,一边对另一个婆子吩咐道:“陈力家的去看看吧。宝珠在这儿等着消息,有了准信再来回奶奶。咱们院子里的这些奶奶们也该整治整治了,总仗着奶奶好性儿,越发没个王法了。”
看得出来,瑞珠就是秦可卿身边的掌事大丫头,又因原主一向性子平和,所以她的气势倒是不小,说出来的话,那些婆子一声也不敢驳回。就是宝珠也听话地等在院子里。
“不过是个婆子,好用呢多吩咐她两回,不好用只不理她就是了,你和她生什么气。”秦可卿见瑞珠的小脸一直气呼呼的,有意逗她。那个张才家的,怕是回不来了,与一个死人生气,并不值得。
瑞珠并不知道秦可卿已经把那婆子当成了死人,仍觉得那婆子可恶:“本来让她们跟着奶奶,已经是天大的体面。咱们院子里活又轻省,奶奶又时时有赏赐。可是这起子没良心的,得空还得偷一偷懒。”
秦可卿也就由着她自己在那里唠叨,侧头看景致之时,眼角扫过跟着的婆子们,发现这些人都低垂了脑袋,也不知道是因瑞珠的话自愧,还是借此掩盖自己的不满。
“大奶奶来了。”刚进了尤氏所居正房,守在廊上的贾珍姬妾们已经抢着打起了帘子:“我们奶奶刚才还念叨,怎么今天大奶奶来得迟了。”
秦可卿只是对那说话的笑笑,并不答言。她与尤氏都是正妻,也该站在同一立场才是,现在若是与这姬妾说笑,让尤氏听了心里怕是不自在。好在贾珍人虽然好色,可是这些姬妾们在尤氏面前还算规矩,并不多言,只目送了秦可卿摇摇摆摆地进了正房。
“快起来吧,不过是咱们娘们两个,还讲什么虚礼。”待秦可卿行下礼去,上首坐着的尤氏已经叫她起来。不过秦可卿还是按着原主的习惯,将这礼行得瓷实了,才笑着直起身子:“礼不可废,不过是给奶奶行个礼,还能累着了我不成。”
尤氏也是一乐:“你总是有理。快坐吧,又是走着来的?这样热的天,还是让他们抬了你过来才好。没得走一身的汗。”
眼前的妇人,也不过比自己大上八九岁的年纪,说出来的话却尽力装出一幅长辈慈祥的样子,让秦可卿不由得一笑:“现在太阳已经下去了,自己走着还能借些子风。若是让他们抬着,四面都遮上了,更是闷热。”
尤氏听了也就点头,婆媳再说些别的闲话。已经有那个叫偕鸾的上来问道:“回奶奶,晚饭已经得了,现在摆不摆?”
尤氏就看向秦可卿:“也是时候了,现在让他们摆上吧。”
这屋子里尤氏才是女主人,秦可卿是做人媳妇的,自是婆婆说什么都只回一个好字。尤氏知她素来平和孝顺,有此一问也只是闲话的意思。因向那偕鸾点了点头:“摆饭罢。”
正要用饭,就见宝珠颜色不成颜色地过来,进屋见主子要用饭,这丫头还勉强收敛了一下,可是明眼人谁看不出她这是碰到什么事儿了。没等秦可卿发问,尤氏已经问道:“这丫头是怎么了,刚才没见你同你们奶奶一起过来我还纳闷,怎么是吓着 的样方?”
秦可卿也就一脸不解地看向宝珠,嘴里却向尤氏解释道:“刚才我来奶奶这里,发现张才家的不见,让这丫头等着看是怎么回事。敢是她说了什么不中听的?也该等我回去再说,不该扰了奶奶用饭。”
宝珠嘴张了两下,还是没说出自己究竟为何变颜变色。尤氏也就不在意,想着这毕竟是秦可卿房中之事,自己这个继婆婆也不好多嘴,还是让她自己回去处理。
谁知饭还没端起来,院子里已经哭声一片。秦可卿正要服侍尤氏用饭,看向门口的偕鸾:“是谁这么不懂规矩,奶奶慈和,你们也该替奶奶分些忧。”
偕鸾得了这一声,巴不得近前儿看个热闹,挑帘就出去。不想没一会儿,她又转了回来,看向已经无心用饭的尤氏:“回奶奶,是张才与他儿子在院子里哭呢。”眼睛却望向了秦可卿,谁都知道那张才家的秦可卿面前有些体面,别的话并不好说。
宝珠见此事已经掩不住,只好上前道:“回奶奶,张才家的,张才家的,她死了。”
秦可卿手里的筷子就哗啦一声掉在了桌子上:“胡说,她下午不是还回家去换衣裳,好好地怎么说没就没了?”
宝珠眼里就有了泪,人也跪了下来:“刚才奶奶让人去张才家里找人,谁知道去了一问才知道,因张才父子都当差,所以谁也不知道张才家的下午回没回家,若是回了家又是什么时候走的。大家觉得不好,就开始四处地找。谁知,谁知……”
尤氏忙问:“你这孩子,还不快说,只管吞吞吐吐地做什么。”
宝珠只好硬着头皮回道:“谁知却在天香楼下发现了张才家的,竟是摔死了。那身上,很不好。”她还是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并不知道那些婆子们隐晦的话语都是什么意思,可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只好如此含混着过去。
秦可卿身子就是一歪。瑞珠在后面忙扶了她一把:“奶奶且别急。”
秦可卿那眼泪已经成对成行,向着尤氏跪了下来:“午间时媳妇贪那天香楼里凉快,在那里歇晌时张才家的还好好的。可是等起来之后,看那几个婆子身上实在不象个样子,媳妇就让她们回家收拾好了再进来服侍。谁知这样竟是害了张才家的。这都是媳妇治下不严之过。”
尤氏见她哭得可怜,她喜洁之事也是尽人皆知的,又知她素来待这些下人慈和为主,轻易一句重话都不肯说,现在出了这样的事,难免自责。忙安慰她道:“还不知道这婆子是为了什么事跳了楼,并不与你相干。你平日里重话都不说她一句,不必自责。”又让人扶秦可卿起来。
两人正一个哭诉一个劝说,贾珍父子已经得了信进来了。当了贾珍的面,秦可卿虽然愤恨,可也不得不收了泪,转向贾蓉身侧站了。
贾珍却是一眼就看到了秦可卿,胸中一点上不来下不去的憋屈又生生地堵在那里,又有些下午怀疑秦可卿会妖法的影子,更觉得胸中不畅起来,不耐烦地问道:“好好地,怎么这家子人在院子里嚎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