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看了自己弟弟表演的贾赦,脸上却是暗了一下,手也握得紧了一分。这些都没有逃过贾母的眼睛。她知道,一旦自己将说出口的话有一丝不利于大儿子的口风,那对贾赦来说就是灾难。偏偏按着原主的尿性,说出来的一定不会是什么好话,这就难怪贾赦紧张了。
“让王太医见笑了。”贾母缓慢地开了口:“我这小儿子别看是三十来岁的人了,可是性子还欠沉稳,又担心我,这才抢了他哥哥的话。老大又是个嘴笨的,凡事儿都装在心里。”看着站着的人纷纷变了脸色,她才满意地接着道:“不过老大这性子倒还稳得住,国公爷就是去了,把这个家交到他手里也放心。”说着眼角还是流下了泪,显然又想起了去世的国公爷。
“母亲。”贾赦直接跪下了,没想到自己有些偏心的母亲,醒来面对自己没有指责与漫骂,反而觉得自己性子沉稳,还能担起国公府的重任。这样的品格,话说他自己都还没发现呢。
贾政让贾母给出不沉稳的评语,刚想反驳,又觉得不符合自己一惯以来孝顺的形象,只好在那里默默地低下头。而邢夫人与王夫人两个,脸上神色也都不一:邢夫人是顾忌着此时还是孝期,不能喜形于色,可是王夫人手上的指甲,却已经陷进了手心里,心里骂了一声:老虔婆。
王太医也是这府里常来常往的人物,对府里太太对两位少爷的态度多少还是知道点的,不过对今天太太改了口风也能理解:夫死从子,这国公爷一去,大爷是将袭爵之人,太太自然要与他搞好关系,不好再如国公爷在的时候一样行事。
因此王太医重新给贾母把了脉,只说让她静养几日也就好了。不过还是叮嘱她,不能再着气恼,年岁不饶人,也是该好生保养的时候了。
贾母将王太医的话听了进去,对人道:“国公爷一去,这府里好些奴才就有些不听话,老大又是个实诚的,对那些滑头的奴才手段还是生涩了些。唉,也是我与国公爷当日觉得老大的性子好,太过放心了。你说我可如何不气恼?这些奴大欺主的下流坯子,老大,一会我来告诉你怎么收拾。”
这话一出,就把自己昏倒的责任,都给推到奴才身上,没有贾赦什么事儿了。就是再有人想着借奴才之口传出什么,王太医可以做证,也不过是些不知足的奴才,被主子收拾了含怨报复主子呢。
发现自己忽然之间,就清白得如同刚出水的小水萝卜,贾赦激动地跪了下去:“请母亲放心,儿子一定会听从母亲的教诲。”不用戴不孝的帽子的感觉真好呀,老娘就算是再偏心老二点,只要不过分,他也都可以认了。
王夫人那里有些站不住了:“太太,刚才咱们府里缺了两味药,媳妇已经打发人去采买了,要不还是请王太医改一下方子?”自己可是已经让人出府散布流言去了,怎么这老虔婆一下子就站到了大房那一边了?
贾母看了王夫人一眼,知道她心里面着急的是怎么回事,不在意地道:“日后有什么事,就算是我一时料理不来,你也该先请示了你大嫂子。下次切不可如此自作主张了。这次即是你派出去的人,还是让你的人去找回来吧。”自己做的梦自己圆,自己放出去的流言也自己收拾。
王夫人就算是再不情愿,也只好出去找自己的心腹,商量扫尾之事。这边的邢夫人,可是快绷不住了,嘴角不自觉地翘了起来:太太说自己是王氏的大嫂子,还让她有事先请示自己,那是不是说,日后管家之事,自己也可能插上一手。
因有王太医在,贾母不好让邢夫人那得意之色现于人前,只好打发她出去:“赦儿媳妇,去看看那药怎么样了?”反正贾政说药已经在煎了,王夫人说少两味不过是提醒贾母的借口,所以不能控制自己情绪的邢夫人,还是请出去吧。
邢夫人得了贾母的话,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又没控制好表情,太太这样说一定是已经发现了。好在今日太太还是给她留了些脸面的,只是让自己去看药。看就看,一会儿自己还要亲自给太太端过来,还要亲自服侍太太喝药。这样肯定自己的太太,就是让自己跪着服侍也行呀。
这边贾母还与王太医说些有的没有,话里话外不过是让王太医出了荣国府,嘴上还是要留德。王太医常年在宫里还有深宅大户走动,还能不知道自己能说的话,只能是人家主人同意自己说的话?不然不知道哪天,自己的小命就不保了。就算是现在荣国府国公爷已经去了,可是大爷袭爵可是板上钉钉的事,也不是自己一个小小的太医能够抗衡的。自己还是什么也不说的好。
隐晦地表达了自己的意思,再被贾母深化了一下贾赦是个实诚人的概念:没看到人家刚才给贾母跪下,就一直没有起来吗?唉,摊上这样实诚的儿子,国公夫人的担心也不是没有理由的。实诚人容易被人误导、误解、误会呀。
替国公夫人担心了一会儿实诚的贾赦被人误解,王太医就知道再有人问自己国公府两位爷的情况,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了。于是拿着厚厚的赠礼,王太医被实诚的贾赦亲自送到了府门口,又目送上车。
送完了人的贾赦,没有回到自己的院子,而是又来到了荣禧堂。刚才有外人在,母亲可能是为了府里的面子,破天荒地说了自己的好话,那自己还是早些向母亲请罪吧。不管怎么说,母亲也让自己逃过了背负不孝声名不是吗?
见贾赦再一次来到自己的房里,贾母就知道刚才自己与王太医的对话,对这个大儿子还是有所触动的。这就好,心结不是一天可以解开的,只要贾赦能体会到自己的善意,那日后母子关系就还有修复的可能。不过贾政那里,就得想别的法子了。
因为刚喝了药,所以贾母的精神还算不错,借着这股子精神劲,她要先把第一步走出去。
“老大、老二,你们父亲已经去了,日后这贾家,可就要靠你们了。尤其是老大,你父亲的遗折已经奏上去了,无论如何你是袭爵的人。”贾母一面观察着两个便宜儿子的神色,一面想着下一步的措词。
同时贾赦也有些紧张,上一次太太就是用这样的话开头,说什么自己会袭爵,比老二得到的多,所以这府里的事务就交给老二打理,荣禧堂也让老二住进来。还说什么自己要送灵回金陵,老二住进来可以就近孝顺她老人家。
要不是说这话的是自己老娘,贾赦都想呸她一脸:既然知道两人同样是儿子,那怎么送灵另一个儿子就不用去,还不是为了让他的好二弟可以留在京中接手荣国府的人脉。当时自己不过是质疑了一下,太太就直接昏了。现在,难道是要旧话重提?那自己一会儿是该答应,还是该再次请太太三思呢?
那边贾政的脸上可就隐隐有些兴奋,他也觉得太太这是要重新让自己住进荣禧堂了。荣禧堂是什么地方?那可是整个荣国府的正房,能住进荣禧堂,就是当然的当家人,自己别看不能袭爵,可是能掌了府里的大权,也一样可以当家作主!
把贾赦的隐忍与贾政的兴奋都看在眼里,贾母接着说道:“所以这府里的称呼还是要改一改,如今琏儿也大了,你们兄弟都改称老爷,媳妇们都改称太太,琏儿还是称少爷。至于我,”想着自己前面那一个老字,贾母心里还是有些挣扎。可是不改也不行,总不能在称呼上,与自己的儿媳妇们成了一辈:“就是老太太了。”
虽然贾母只提了贾琏,没提贾珠与元春,让贾政心里不大得劲,不过因府里将来是贾赦袭爵,他就是想开口也没有置喙的地方——要不是前段时间忙着办丧事,这称呼早就要改过来了。得到了两个儿子的认同,贾母接着说:“至于这荣禧堂,原来是我想差了。”
此话一出,贾赦先就惊疑起来,没办法,谁让贾母这人在他这里的信用不高呢,每次一对他说好话,不是想着他的私房,就是要让他做什么自己做不到的事。不过他也算是让贾母突然昏倒的能力给锻炼出来了,没有急着开口,怕自己再把老太太给气昏了。五十多岁的人,老是昏倒可不是什么好事。
贾政的脸可就精彩多了:先是不可置信,再就是怀疑地看着贾母,想看看这老太太是不是在给自己的兄长下套。不过此次他注定是要失望了,因为贾母已经又说起她下一步的打算:“原本我想着,老大还不知道要袭个什么爵位,这荣禧堂可是国公的规制,总是要改制的,所以老大也不必急着搬进来。而老二一家就算是住进来,老二是知礼的,也不会住到正房,只在厢房住住不算什么。可是听了老大的话,我才明白,在外人眼里不是这样的。”
硬要为原主的做为找一个合理的借口,还真是难为人呀。有两个不大聪明儿子的好处在此时也就显示出来了,两人都接受了贾母提出的这个理由,尤其是贾赦,还为自己误解了母亲有些汗颜。贾政那里倒也不是没有怀疑,毕竟这前后的反差太大,平日里贾母一直都把他捧得太高了,让他觉得自己要不是晚生了两年,这府里的一切可都是他的。现在贾母突然改口,让他一时接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