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将军府自己关起门来,自己一家人和和气气地过了个年,再打开门的时候,已经又是贾政兄弟重新上衙的日子。贾赦继续每天拿一件小古玩去兵部枯坐,贾政这里却有了变化,他有了除抄录卷宗以外的差事。
开年上衙第一天,穆堂官就直接让贾政从此负责平安州驻军的军需一事!贾政听到这个地名,心里就沉吟了一下,不过面上还是谢过了穆堂官的栽培,表示了自己干好差事的决心。回到自己办公之处,自己找了平安州的卷宗细细研读。
没法不细,当今虽然收了手,可是原来各驻军也让他拆了个七零八落。新到各军的将官们,要想收拢兵心,让人吃饱穿暖是第一步。而这第一步能不能走好,工部所拨军需就是关键。贾政若是不把平安州历年有兵多少、所需几何掌握清楚,再出了事儿他也跑不了。
回到家里,贾政直接请贾赦到了外书房。没办法,原著里平安州简直就是贾家的一个催命符,让他不得不向贾赦讨个实底。谁知道贾赦不以为意:“咱们父亲走得急,哪儿交待过什么人脉不人脉。上次说了你还不信,怎么又问?”
贾政心说谁让你在原著里非得让贾琏一次次地去平安州办事。可是面上只好道:“我这不是怕万一真有什么父亲的旧人,自己当面不识,人家来部里要军需的时候多尴尬。别人不说咱们不知道,还以为是父亲去了,咱们就对人不理不睬,伤了父亲的英名也不好。”
涉及到贾代善的名声,贾赦比贾政上心得多,他自己坐在那里想了又想,才道:“说来平安州还是有些人的,也不算是父亲的属下了,都是曾经随父亲出战过的老兵。那些人都是因战而伤,那点抚恤银子能做什么?父亲每每从家中支些钱粮,接济一下。”
贾政头大。要说贾代善此事做得很仁义,照顾曾经带过的兵,就算是自己离开了也没有忘记。可这只是一般人的看法,不是身为至尊的皇帝的看法!在那位的眼里,很可能就得被解读为,你私自接济一群战伤的老兵,这是想市恩吗?
所以下一任皇帝抄了荣国府,就很有理由了:一个不知道是不是还有军中人脉的勋贵,还要向伤残老兵市恩,这是妥妥地收买人心,想干什么?为了防止他们干点什么,那也得先抄了防患于未然!
于是原著里荣国府就那么稀里糊涂地倒掉了。可是一个倒掉的人家出来的子弟,谁肯承认这是一个君子呢?就算是君子吧,只怕贾政就不是原主那样被流放,而是直接咔嚓了——本来就不知道你们家里有没有人脉,这会儿又出来个君子,这号召力不是更大了。
“兄长,”贾政只能再从便宜哥哥这里入手:“父亲此举虽然是善心,可是怕要招了上头的忌讳,还是上个折子吧。”
贾赦不解:“朝庭给的抚恤不够,咱们家里贴补一点,又不用国库的银子,有什么好忌讳的?”
贾政解释道:“正是因为朝庭给的抚恤不够,咱们才得上折子。要不有心人说起来,那就成了咱们府上对朝庭不满,对那些老兵市恩。一个怨望之名是跑不了的。”
这下贾赦就得掂量一下轻重了。只是他的想法简单:“现在圣人不时地也找我说说话,我当面和圣人说了还不行吗?”
“不妥。你上了折子,圣人有了朱批,就是把这件事过了明路。就是将来,咱们也能有个辩白的依据。可是你与圣人当面说明,又有谁能证明你们说过,圣人又同意了呢?”
这个还真不好说。
贾赦现在有个好处,那就是能听得进贾政的劝,毕竟几次按着贾政的主意行事,他都得了好处不是。于是两人又商量着写了折子。并把折子按最常规的渠道递了上去,就为了越多的人知道贾家代抚伤兵之事越好。
许多事就是这样,你越遮着掩着,人家越当你心虚,还不如放在明面上,求个公道自在人心。这不,虽然当今还没有批复,可是见过折子的人,谁都得赞一声贾家仁义——此事人家已经行了多年,并非现做出来给人看。花费银子做这样见不到利的事,还能如此持之以恒,并没有因贾代善去了而停止,不是仁义又是什么?
当今看着手里的折子,知道自己是不批也得批了,不光要批,还得好好褒奖一下贾家兄弟——这对兄弟能无改父道,正是当今愿意看到的!
于是开年后没几天,将军府又接到了圣旨,还是两道:当今给贾赦兄弟分别升了一级官!贾政已经是从五品的员外郎,而贾赦更是成了从三品的,好吧,就算是从三品还是没有什么活干的兵部闲人。这下不光是将军府的人沸腾了,就是京中的官场也小小地震动了一把:这将军府虽然匾换得低了些,可是兄弟两个都得了实职,又同一时间升了官,只看圣眷,这家也不能再只以一般没落勋贵视之。
贾母这一次倒没再说要宴客的话,不过贾赦与贾政现在的同僚们的家眷还是纷纷上门道贺,奉承得老太太差点忘记孙子们要回金陵考童生的事儿。
第111章
原是一过完年,杨先生就说, 贾珠二人现在的水平, 中举还差点, 可是考个秀才却是可以一试。就算是一次不成, 也可以积累些经验。
贾政自是同意的,贾赦见他同意了, 自己也没意见。到了贾母那里, 有意见提了也没什么用,只让人再收拾些贵重的砚台、笔墨等赏了二人。邢夫人是不理论的, 那又不是她的孩子。
只有王夫人,眼巴巴地只看着这一个儿子, 哪里舍得让他长途跋涉地回金陵考试。少不得对贾政求情:“珠儿还小, 就等个一二年也使得。何况他身子又弱, 自来没离过我的身边,总得准备得周备了再走不迟。”一席话把贾母都说动了, 也在边上附和。
贾政却道:“你只说珠儿身子弱, 可是这几个月,可见他请过医还是问过药?可见多动上一动,这身子更好呢。又有杨先生跟着, 回的也是老宅,还怕没人伺候不成?只管迁延着,一年拖过一年, 你是为他好还是要害了他?”
王夫人本是见这些日子, 贾政初一十五也给她留脸面, 都歇在正房,平日也真的没有找过什么丫头,以为自己已经重新把他的心拢住了。谁知现在说出的话,竟然还是这样不留情面,要到嘴边的话说也不是,咽也不是,闹了个大红脸。
还是元春心疼自己的亲娘,笑道:“别说是老太太、太太舍不得,就是我也舍不得。你们走了,可让我找谁淘换那些小玩意去?”
若是原主,听说儿子把读书的时间用到给姐妹淘换玩意儿上,肯定会孽障、畜生地骂上了。不过现在的贾政,虽然对元春没有多大的好感,可也没有什么恶感,自是乐于让他们兄妹友善。
贾珠两个的心,却早就被杨先生勾勒的江南烟雨、小桥流水给引得飞走了,忙向老太太与太太们保证,他们一定会听先生的话,会爱惜身体,会多给家里捎信。总之只要让他们去金陵,别的条件都可以答应。那还拦什么?自是收拾东西,把孩子交给杨先生带着上路。
送走了考试的贾珠与贾琏,将军府再次沉寂下来。倒不是没有人给他们送帖子,可是贾赦自己跟自己玩得好,贾政一到了应酬场合,就摆出一幅不通世事,只按规矩本份要求别人更要求自己:同僚之间说笑可以,诗词唱和也行,就是行个酒令也没有什么。只是一旦席间有人提出找个什么解语花添茶佐酒,贾政就敬谢不敏了。
一次两次如此,那些人也就明白,这位是真的被书里的规矩给框住了。渐渐地请贾政的人也少了起来。不过最多说几句读书读傻了,有些迂腐——人家言行一致,不与别人喝花酒,自己也从来没见出入过那些地方不是。也有人暗里打听他在自己家里的行事,发现他竟把姨娘打发了,还没有提新的人。如此就有些人对贾政越发高看几眼,真有些重规矩的读书人,与贾政交往起来了。
贾政也听过几次这样的议论,他并不在意:读书读傻了,总好过伪君子、假正经。比起与同僚们一起扯有的没的,他更愿意与那些读书有成的人交往。刚开始的时候,他因为脑子里的东西不成体系,又没有同窗之类相助,很是吃了些亏,让人挤兑得快几乎站不脚。
可那也是几乎。想想一个在工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人干站了一个时辰都能挺过来,不过是几句冷言冷语,他还能真受不住?
不过是示人以弱罢了。他得让那那些读书出身的人知道,自己知道自己不是正途出身,所以自己有自知之明。可是贾政是谁,他的记忆能力、分析能力在这个时代还真是无人能敌。对别人提到的书籍,他看过的能说上几句,没看过的下次也能说上几句,别人能看不出来他是背后下了苦功夫的?
一个有自知之明、还肯下功夫弥补不足的人,还是能引起别人的重视与尊敬的。这份尊敬,又因为贾政现在任职于工部,分外强烈。
不是那些读书人太现实,对着个有官职的人就卑躬屈膝,而是因为工部在真正的读书人看来,就是一个蝇蝇苟苟的地方——谁让它与钱财之事沾染太多!要知道这个时代所以能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还不是因为读了书可以做官?做了官之后就放下书本,拜身钱权的人还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