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贾政的脸色,并没有重回温和。贾政只是对门外的人道:“去看看琏儿用过饭了没,若是没有,叫他过来与我一起用。”
在等贾琏的时间里,贾珠明显的些神思不属,贾政只好安慰他道:“你太太身边跟着的人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怎么能只去了一个周瑞家的,就处处掣肘?不过是你太太受了那周瑞家的蒙蔽。现在你太太精力还好,就让一个奴才牵了鼻子走,等再过几年,还不是那奴才说什么就是什么?”
贾珠觉得老爷说得有理,也是为了太太打算,小脸终于转过来了颜色。贾政趁机道:“你是男孩子,将来是要在外面走动的。现在只要专心读书,再明白些人□□务就好。”
前面的话贾珠是常听的,后面一句却是自己家老爷一直鄙视的,贾珠不由得小声怀疑地叫了一声:“老爷?”
贾政笑道:“原来我也以为,只要读好了书就好,俗务自有别人去做。只是昨天才发现,家里的那些奴才,正是因为太太们出不得内宅,对外面的事儿只能听他们报告,而我与大老爷却对俗务不大上心,才连主子都哄骗了。你是咱们这一房的长子,不能再吃我这样的亏,所以这人□□务还是要知道一些。”
正说着,贾琏已经进来了,向贾政请完了安,正听贾政道:“你看琏儿,这些事儿上就明白些,日后你多看他如何行事。”
昨天说自己身子比珠大哥哥好,让珠大哥哥跟自己一起逛园子。今天又说自己明白,还让珠大哥哥看着自己行事。贾琏尽管不知道贾政说的明白指得是什么,可是却觉得二叔简直就是自己的知己,不光连着两天没骂自己,还总能发现自己的闪光点。
于是贾琏这倒霉孩子,一下子兴奋起来了:“珠大哥哥放心,日后你只管和我在一块。学里那起子滑贼,我个个都拿下马了,再没一个人敢呲牙。”
贾政看了满面红光的贾琏,要笑不笑地道:“你去学里就是收服人去的?”
贾琏这才发现自己说秃噜嘴了,嗫嚅着不肯再出声。贾政也无意为难他,现在正是与两个孩子缓和关系的时候,再板着脸骂人,只会让孩子被推得更远。好在饭已经摆好了,贾政只让二人洗手用饭。
亲自给两人递了汤,贾政带着二人吃了起来。谁知刚吃了没两口,门外小厮报了一声:“大老爷来了。”贾赦已经自己进了屋子。
“老二,”贾赦叫了贾政一声,才发现屋子里还有两个小的:“这两个小子怎么在这儿?”
贾珠与贾琏让刚才那一声“老二”叫得有些晕,对视了一眼决定装没听见。贾政则道:“平日倒不觉得,那日在老太太屋里见了他们哥两个,才发现与他们相处竟没有几时。所以这两天才把他们叫来与我一起用饭。”
贾赦嘁了一声:“教养孩子本就是她们妇人之事,偏你现在婆妈起来了。”
贾政正色道:“兄长差了。若是女孩子,教养自是妇人之事。只是琏儿将来要袭爵,珠儿又是我的长子,都是要支撑门户的。现在也都大了,自然该教他们些人情道理,才不会让奴才也敢哄骗。”两个孩子听了这话,小腰板一下子挺直了不少。
想想自己家里奴才如此大胆,还真是因为自己平日不上心之故。贾赦华丽丽地忽视了贾母原本不给他插手机会的事儿,觉得贾政说得也不无道理:“嗯,让你这样一说,我还真是忽视了。来人,把我的饭也送过来。”
贾政对此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只让人先给贾赦上了碗筷:真等着贾赦的饭送过来,贾珠他们的饭都得凉透了。吃完饭,再嘱咐着贾琏带贾珠去园子里逛一圈再歇中觉,贾政才问贾赦的来意。
贾赦从自己的靴页子里掏出了几张纸,向贾政道:“不是我这做兄长的小气,只是你媳妇若是看中什么东西要摆一摆,谁还能说什么?只是这也太贪了些。”
就算心里从来没把王夫人当成自己媳妇,贾政的脸还是红了:名义上的媳妇也是媳妇!夫妻一体,王夫人干出丢脸的事儿,贾政还真心光荣不到哪儿去。要不是查公库的主意是他给贾赦出的,说不定贾赦就得连贾政都一起怀疑上,这几页纸也不是先给他看,而是直接送到族里开祠堂了。
给贾赦行了一礼,贾政道:“都是我治家不严,才让王氏胆子如此之大。我现在就去问她。”
贾赦也不客气,主要是上午那些奴才给受的气仍在,他自然要迁怒王夫人这位当家太太。更何况这位当家太太还从他的库房里往出搬东西,贾赦从来不是一个心胸大的人。
带着那几张纸,贾政今天第一次出现在王夫人的院子。就在一夜之间,这座原来人来人往的院子,一下子安静起来,就是服侍的下人,也都小心翼翼地不敢高声,生怕触怒了不知道为何管起俗务的老爷或是心情明显不好的太太。
不理那些婆子殷勤的假笑,又眼看着腿快的小丫头跑着进内通报,贾政只管端着一张脸,进了正房。不想接他的竟然是元春:“给老爷请安。”
贾政面对元春,还是有点别扭的,不及面对贾珠贾琏自然:“你怎么在这里,可用了饭不曾?”
元春含笑道:“太太今日不舒坦,女儿来陪太太说说话。已经与太太一起用过了,太太倒也进了一碗饭。”
眼前也不过就是一心想讨好自己父亲的孩子。贾政想着,有自己在,自然是不会让元春入宫的,而赵姨娘预备役已经打发了出去,贾探春也是不会出现的,原应叹息不可能凑齐,他又何必纠结于上一世。
“嗯,你也回去歇歇吧。”贾政脸色有些松动。
元春十分会看人的脸色,忙道:“是。老爷,太太身子还不舒坦呢。”有话说得和气些。
贾政只点了点头,让人送元春回去,也不管她是不是一步三回头。王夫人自是将父女两个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元春最后话中求情之意她也听出来了,因此贾政进屋的时候,满含希望地看着他。
对孩子能放软心态,对上王夫人就没有那个好心了,贾政脸色再次放冷,对流云喝了一声:“带着人下去,在门口看好了,谁也不许进来,也不许四处去传话嚼舌头。”
流云应了一声,连看也不敢看王夫人一眼就下去了。贾政见人走净了,又觉得门外也应该清过场了,才问王夫人道:“那周瑞一家,你准备如何处置?”
王夫人小心道:“让他们去庄子里?”
贾政摇了摇头,把那几张纸递给她:“你看看这上面的东西,可都熟悉?上午兄长已经查了公库,你不会不知道吧?”
怎么不知道,正是因为知道却无能为力,王夫人才不舒坦的。只是这里头的东西,有些她是真没有见过的,少不得辩道:“老爷明鉴……”
贾政面无表情地道:“我就是平日里没明鉴,才让你胆子大成这样。大半夜的打发陪房出府,连朝庭宵禁的法令都不顾了?”
这是自己又一个让老爷抓到把柄的地方,王夫人少不得低一低头:“都怪我昨日见老爷生气,六神无主的,想着让我哥哥来劝和劝和。”
贾政让王夫人给气乐了,谁说她木纳来着:“哦?大半夜地让你哥哥上门劝和,也不怕吓着你哥哥?”什么样的事儿,才会大半夜地叫门?
王夫人只好道:“我是一时急迷了。”
贾政用下巴点了点她手里的那几张纸:“这些东西,怕不是一时一日取了来的,也是急迷了忘记放回去了?”
王夫人气结,怎么又绕回来了?难道他刚才提到哥哥,竟是告诉自己不怕,哥哥上门来为自己撑腰?再想想贾政刚才说,什么事儿才会大半夜地叫门,王夫人心下就是一突:除了八百里军情与报丧之事不犯宵禁,别的一概在干犯之列!
她让人去找王子腾,当然不在军情之列,虽然在她看来也挺急的。再剩下的一个选项,王夫人不大敢想。
贾政不管她想了些什么,只问:“上面的东西,你可都见过?”
王夫人把牙咬得快碎了:“老爷也该为珠儿与元春想一想。若是我的嫁妆都赔进去了,两个孩子将来可怎么办?”王夫人是真恨,你又不是没听见赖嬷嬷的话,从公库里拿东西,你老娘也有份,怎么就都要扣在自己头上?这要是真的都要自己还,把自己的嫁妆都赔进去都不够!!
贾政点了点头:“不错,还知道珠儿与元春怎么办。只是你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可想过一旦败露,两个孩子怎么办?若是兄长不是先将这单子交到我手里,而是送到族里或是直接送到顺天府,让人人都知道珠儿与元春有一个做贼的母亲,两个孩子怎么办?”
贾政的声音,真的不高,比起昨天让周瑞家的拿出王夫人放利子钱的帐本时低得多了,可是听到王夫人的耳中,就如炸雷一般,把她彻底给震住了:“不会的,这是家丑,大老爷不会这样做的。他要是这样做了,人人都得说他治家不严。”
“原来你打得是这个主意。”贾政的声音越发平静:“有了事情就推到别人身上,有好处就自己占着。王氏,你以为你是谁?又以为你王家是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