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垒往往是从内部攻破的,而她,或者说是整个薛家,是当今想除去四大家族这个堡垒的突破口!正想着,已经听到了当今的声音:“有这样的亲戚,也算是,难为这个薛家了。”
欲言又止的话语,让宝钗对自己刚才的猜测有了几分把握,再次以头碰地道:“圣人圣明。奴婢家里也是有苦说不出。现在好好的皇商已经没了,只有哥哥一人是指望。谁承想从进了京后,哥哥读书也懈怠了不少,奴婢的父亲想着,还不如将他送回青山书院去呢。”
“现在各家成器的孩子确实少了些。倒是你兄长家的立儿,是个好的。”后面一句话,当今显然是对着淑妃说的。接下来当今又与淑妃闲谈几句,才算是走了。
走了,就这样走了?宝钗觉得这位当今还真是神秘莫测,难道这就是帝王手段,就算是想着让堡垒内部的人投诚,也不屑于自己亲自招徕,而是让别人自己主动报效?
不等她想明白,淑妃就已经让她回自己的小院里歇着了。好吧,那就回去吧,反正自己现在能做的事情也不多,说不定还入不得人家当今的眼呢。
尽管淑妃让宝钗歇着去,可是姚嬷嬷那里是不能不去的,自己回家了一趟,总要对这位于自己有师徒之实的嬷嬷有所表示。再说现在宝钗也已经习惯有事儿与姚嬷嬷诉上一诉,求个安心。
姚嬷嬷听了宝钗对自己家里的劝说,也赞成她做得好:别人家怎样都可以另说,自己家里不拖后腿那才是真的。得了姚嬷嬷的肯定,宝钗算是把心安下了一半,可是自己额外的猜测,是连姚嬷嬷也不能说的,只能自己走一步看一步。
等她从姚嬷嬷那里回到自己院子,发现抱琴又等在那里了。说不腻歪是假的,你要显示自己消息灵通,也不用这样明目张胆吧。宝钗心里吐槽,面上也是淡淡的:“今日你怎么有空过来了,可是你们女史有什么吩咐?”
抱琴倒是比贾元春态度圆滑:“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我们女史听说女官今日回家去了,想着问一问女官家里可都好?”
宝钗就用打量的眼神看了看抱琴,笑道:“你们女史的消息还真是灵通。我家里还好,劳动你们女史惦记着。因为我是我们娘娘临时给的恩典,也没来得及去问问你们女史可有什么话要捎给家里。”
这话说得一点诚意也没有,真是临时得了消息,薛父是如何能恰巧在神武门外接了她的?可是宝钗要这样说,抱琴也只能这样听,人家已经说贾元春消息灵通了,难道抱琴还能把更灵通的拿出来给人看看?
虽然各宫都会往别的宫里安放一二眼线,可是这都是暗里的动作,没有一个人会放在明面上。要知道,贾元春不过是个小小的女史,就连往各处安插眼线的资格还没有呢,她消息如此灵通,已经犯了宫里的大忌。
于是抱琴只好向着宝钗行礼,道:“女官家里都好,我们女史也就放心了,毕竟都是亲戚,女史也挂念着呢。”
你那主子正如你所说,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女史,你说出和皇后关心皇宫嫔妃一样的语气,真的好吗?宝钗吐槽无力,只好谢过了贾女史对自己家人的关心。
然后,两人干干地在宝钗的院门口站了一会儿,抱琴见宝钗并无延客之意,只好不甘地道别回去向自己的主子报信。看着抱琴有些仓皇的背影,宝钗心里闪出一个念头:贾元春慌了。
难道自己原来的猜测错了,这个贾元春还真是胸大无脑,并不是当今的双面间谍?可是宝钗却不敢掉以轻心,万一人家是骄兵之计呢?
接下来的日子可以用平静来形容,就是淑妃也没有过问抱琴之事。正月里又忌针,宝钗也只是每日里到淑妃那里服侍一回,再无别事可做,只找姚嬷嬷说话或是练字算是消遣。
如此直到当今开笔,宫里的正月也就算是过去了。宝钗忙着将过年的摆设收起来,再重新按着节令与淑妃的喜好,重新取出别的摆设铺陈了裳梨宫。也足足忙了几日,才算是诸事妥帖了。
“女官,娘娘唤你呢。”来唤她的,是与她曾有几日同屋之谊的凤仙,现在已经是二等宫女了。宝钗对着她和善一笑,让秋兰拿了一把铜钱给她。凤仙待要推辞,宝钗笑道:“我这里偏得很,你若是不收,我只当你下次不愿意再走这么长的路呢。”
凤仙只好接下,道:“谢女官的赏。这裳梨宫上下,哪个不愿意到女官这里来呢。”
这也算是实话,宝钗一直把自己与大宫女们分得很清楚,绝不插手小宫女的管教之事。但有替淑妃来她这里传话的小宫女们,也多会给些赏钱,却是连淑妃叫自己是何事也不问的。这样的赏钱,小宫女们拿着没有心理负担,淑妃也不觉得宝钗是收买人心,真是一举两得。
宝钗的想法则是,这些小宫女们与她入宫的时间差不多,或也有比她还早一年的,她不过是侥幸有林如海这个外挂,又何必在这些人跟前装体面。因此虽然没有刻意经营,宝钗在同批小宫女中引起的嫉妒却已经消于无形了。
今日仍是如此,宝钗带着秋兰与凤仙走在去正殿的路上,也说些天气呀、绣品呀等事,却是半句不问淑妃因何事唤她——没几步路就能见到淑妃,何必听一个小宫女的猜测,万一那宫女猜错了,自己还得白紧张一回。
碧桃见宝钗笑吟吟地走来,也笑道:“可见也是个闲的,一叫就来了。”
宝钗有些好笑:“娘娘呼唤,可不是得快快地过来。难道还能让娘娘等我不成?”
碧桃却别有深意地看了看宝钗身上难得一见的肉粉色衣裙,还打量了一下双平髻上明晃晃的两支小金钗:“今天倒上心打扮了一下,我才奇怪又要打扮,又要来见娘娘,怎么这样快就好了。”
宝钗就摆出一幅随她调侃的样子:“好不容易忙完了,还不能自己收拾收拾?就是娘娘见我打扮得精神,心情也能好上几分。”故意晃着自己耳朵上小小的明月铛给她看。
红梅从正殿里出来,对着二人道:“娘娘还说这宝钗怎么老是不来,你们倒有工夫在这里磕打牙。”二人笑着随了她进去。
请过了安,淑妃并没有叫她起来。宝钗心下惊了一下,刚才在外头碧桃与红梅的形容,并不是淑妃有意要怪罪自己的样方,可是淑妃现在却又不让自己起来,倒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想想自己并无不可对人言之事,只平静地跪在那里,等着淑妃下一步吩咐。这一份平静,来自宝钗事无不可对人言的底气,让人看着就觉得坦然。淑妃对着碧桃道:“把东西拿上来吧。”
碧桃就从内室捧出了一物,塞到宝钗手里:“瞒得我们好苦,就该撺掇着娘娘,不理你这个小东西。”
入手的是一对羊脂玉镯,洁白细腻,油光水润,一见就不是凡品。昨日淑妃特意让宝钗找出来,说是自己有用,不想今日竟到了宝钗手里。
“多谢娘娘赏赐。”宝钗磕了个头:“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生日,我只想着自己悄悄地过了也就是了,倒让娘娘破费了。”
碧桃拉起她来道:“本想吓你一吓,让你连生日也不和我们说。难道我们这些是连碗寿面也不配吃?可惜又没吓成。”
宝钗摆手道:“我算是哪个牌名上的人,也配请你们吃寿面?还不自己悄悄的,没得让人说我张狂呢。”
淑妃听她谦逊,也喜她不声不响的性子,笑道:“你是咱们宫里一年里头一个过生日的。早起不知道也就罢了,中午的时候让人和御膳房说一声,一人叫上一碗寿面,算是给你暖寿了。”
宝钗推辞不过,只得谢恩,又道:“奴婢一个小小的生日,竟还劳动娘娘惦记着。这钱还是让奴婢自己来出吧。”
淑妃笑道:“一碗寿面我还出得起,你那银子只留着做嫁妆好了。可不是我惦记着你,是宫外有人惦记着你呢。”
宝钗先是装娇羞,听了淑妃后面的话就是一愣,宫外知道自己生日的人不少,可是能将消息传进宫里淑妃跟前的人,却是不多,只有黛玉一个。莫不成黛玉进宫来了?可是她一个闺阁女孩,家里没有主母带着,如何能进得宫呢?
淑妃也无意让她自己乱猜,道:“前两日唐家太太进宫来请安,说起林家那个姐儿,拜年的时候提起你来了。说起不几日就是你的生日,也不知道今年可有人能给你地生日不能。听她说得可怜见的,今日我才想起来。”
碧桃笑道:“娘娘惯会说些小家子话,自己早早就让我们给宝钗准备礼物,现在倒把自己摘得干净。”
宝钗此时两只杏眼已经水汪汪地快滴下水来:“不管是谁惦记着奴婢,可是能得了这样的体面,奴婢只感激娘娘一人。”
碧桃羞她道:“我们这些人竟是白忙了不成?”
宝钗含羞一笑:“就算是你们忙了,也不过是得了娘娘的吩咐,我还是得感激娘娘不是。”
碧桃等人只管把自己给她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拿出来给她看:都知道宝钗家里不差钱,大家送得不过是自己做的针线。宝钗也知道这几日宫中无事,大家借着自己的生日,要让淑妃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