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哪里知道,”淑妃就耐心地给宝钗解惑:“林老爷年岁也不小了,身子也不大康健,更是劳累不得了,这不就上了几次折子,想着致仕。只是太上皇是爱才的,一直不肯。这不圣人想着让林老爷入京述职,也好看看他身子究竟如何的意思?”
想想自己几年来戴了健康卡,连一个普通伤风都没有,宝钗却不认为林如海能真的身体不好,可能是夹在太上皇与当今两大boss之间实在难做,这才不得不想出的退身之策吧。不过后宫不得干政,淑妃如此说还可能是当今提前透了信息,可是自己一个小小的女官,还是不要卖弄聪明的好。
碧桃见宝钗不再多说,也就从旁劝道:“就是林老爷带了姐儿进京,舅太太那时也能得了信。娘娘要是再不放心,只管到时让人再嘱咐嘱咐就是了。”
淑妃不在意地一笑:“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亲戚们越来越少,总希望都平安才好。对了,宝钗可知道他们家的姐儿多大了?”
虽然不知道淑妃心里在想些什么,宝钗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林妹妹比奴婢小了三岁,过年也有十一岁了。”
“才十一呀。”淑妃一叹不要紧,倒让宝钗的心又是一提,生怕淑妃再对黛玉有什么不好的印象,少不得道:“正是,林妹妹是个可怜的,母亲又去得早,小小年纪就上慰老父,下管内宅,也是难得的,更是诗书都通呢。”
“罢了罢了,”淑妃含笑道:“知道你与那丫头好,听不得人说她一句不是。等她真进了京,找机会让你见上一见。”
“多谢娘娘。”宝钗这一下谢得就有诚意多了。能再见到黛玉,知道她过得好,对宝钗来说,不啻于是自己在这一世的一汪清流,也可以说是她几世的共同目标,比起不得不完成的系统任务来说,主动性不可谓不强。
淑妃算是明了林如海为何要助宝钗了,任是谁如此真心实意地对自己家的孩子,做家长的都会感动。就是她这个做亲戚的,也不由得为这样真实不搀杂利益的感情动容:“你今天也累了,回去歇会儿吧。”
宝钗退出正殿,往自己的小院走去。只是回了小院却也歇息不得,从进了冬月,就不时地有各宫里有头脸的宫女、女官求到她面前,只为了请她给画上几幅与众不同的花样子。
宝钗也曾为此问过姚嬷嬷,对于众人所求,只应下描花,对鸟兽等一律只说不通。又因她献上的千秋节礼也只是牡丹,久了了大家只当她只会描花,也就不再强求。
今日等在她小院外头的,倒是让宝钗没有想到,竟是刚刚还与淑妃吐槽过的亲戚——元春。
“表姐怎么来了,这大冷的天,让抱琴走一趟也就是了。”宝钗礼数向来不缺,含笑行礼问好,又向院内让着元春主仆——贾女史的侍女,正是从荣国府里精挑细选出来的抱琴。
元春与宝钗一同进了屋,才道:“你这屋子倒是暖和。”又打量了四外摆设,也不过只是炉瓶三事儿,用具不缺,可也无甚出彩之处。
宝钗见她不肯说来意,也只让秋兰快些送茶来,又抱欠道:“不是什么好的,表姐将就着用些。”
元春抿了一口,道:“也难为你了,千金万金的小姐,如今只能在这样的屋子里。”
宝钗笑得浑不在意:“这算什么,表姐是没经过,我刚进宫的时候,二十人一间的屋子也是住过一个月的。和那时比起来,现在的日子好多了,好歹还有个秋兰在呢。”
这话可真不算是客气,元春就算是入宫即是女史,哪儿能不知道小选的规矩?可正是因为她知道,才不该用如此语气说宝钗:你自己也不过只是个女史,住的地方能比自己好多少?原来你可还是国公府的小姐呢,现在不也只有一个丫头跟着?
元春显然没想到宝钗会如此不给自己留面子,那脸上就有些不大好看,只是想着自己来的目的,才不得不强忍了:“你倒是个知足的。”
宝钗又笑了一声:“家里既然送了我进宫,就是让我服侍好贵人们。如今能入了贵人的眼,自己还能做了女官,说出去就是家里也跟着体面些,要是还不知足,可成了什么人。”
让个小了自己十来岁,品级又不如自己的小丫头两次拿话堵了嘴,元春到底有些恼了:“宝钗进了宫,口角倒越发的便给了。只是在贵人们面前,还是收着些的好。”
宝钗点了点头:“表姐放心,在贵人们面前,我自然知道该如何应对。”可惜你现在还不是贵人,并不值得自己小心应对呢:“还不知道表姐今天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就算是来前想得再好,元春也知道眼前这个仍然笑眯眯的小表妹,并不是自己想如何就如何的。也是怪自己当日太性急了些,元春少不得摇了摇头:“我是来与表妹道歉的。”
第89章
一听元春说是来给自己道歉的,宝钗心中就是暗自警惕了起来:“表姐说的是什么, 我怎么不明白?不说你在皇后娘娘身边是得力的人, 就说你现在是四品的女史, 我也不过只是个从六品的女官,这尊卑有别,表姐又有什么值得和我道歉之处?”
这又和元春所想不一样,她本以为自己都亲身过来了,说出要道歉之事,一般的人就得说前尘已忘, 少不得你好我好大家好。不想这个小表妹却要寻根究底地问为什么道歉, 难道还要自己说出那个叶儿就是自己指使的不成?
好在她也是在宫里混迹多年的人物, 当下就笑得如沐春风:“你进宫这些日子,咱们姐妹都没好生说过话。我好歹比你早进宫几年, 竟然一点也没关照得上, 前些日子你受了那样的委屈, 我也没帮上忙, 这还不值得道歉吗?”
值得,当然值得, 就是这道歉的时机也找得太准了些——自己刚刚往淑妃娘家走了一回, 你就找上了门来, 这是生怕淑妃不怀疑自己和你关系亲厚吧。
宝钗也笑得温婉:“表姐这话可就言重了。咱们都是当差的人,这身不由已之处, 不用表姐说, 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快别说什么道歉不道歉的话, 倒让我羞得慌。”替你羞的。
元春见宝钗忽就放软了姿态,心里倒不托底起来,也不好问她今日去淑妃娘家之事,只好说些别的话。宝钗也就与她泛泛而谈,一时说得好不热闹。只是究竟如何,两人心里也是尽知。
叙了一会儿,元春也就以要到膳时,恐坤宁宫里有事辞了去,宝钗少不得亲送至院门口。侯着人走远了,秋兰才小声地来了一句:“可算是走了。”
宝钗一边回身进院,一边道:“什么话进院说不得,你又忘记了不成?”
秋兰就关了院门,小心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道:“何曾是忘记了,只是这抱琴姑姑也太能套话了。”
说得宝钗不由莞尔一笑:“你即知道她是在套话,没说自己今天见了家人吧?”
秋兰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奴婢只说自己不过是跟着女官,女官到哪里奴婢自然到哪里,就是女官与唐太太说话,也不是奴婢能听的。女官,奴婢可是一句多的话都没说。只是,只是抱琴姑姑非得塞给奴婢这个,说是贾女史是您的表姐,奴婢服侍女官的好,赏奴婢的。”手里是一个黄澄澄的镯子。
这个表姐手笔可真是不小,不过是个从六品女官的小宫女就是金镯子,别人那里可想而知了。难怪荣国府后来的饥荒那么大,这位贾女史肯定是“功不可没”。
“给你你就收着,只是这宫里什么人戴什么样的东西你应该知道,别给自己作祸。”宝钗才不觉得一个金镯子就能把让姚嬷嬷亲自教出来的人收买了去,只是该敲打的还是要敲打。
这宫里说是最不讲规矩的地方,可也是最讲规矩的地方,宫女们也能戴镯子,却只能戴银不能插金,也不可佩玉;可以着绸,却不能用绫,也不可着纱,缎子倒是使得,取得大概是缎子厚重,冬日御寒方便。
象是宝钗这样的女官,就没有这样的限制,只是一般的女官们为了服侍主子方便,也有如宝钗一样没上进心的,打扮一如宫女,也没有人挑毛病——打扮出挑了是错,平凡了大家才省心。
秋兰也算是历练过了,对这样的宫规知之甚详,也没有以身试法的打算,只是这样的东西不能戴,收着也是好的——将来出了宫,好做自己的养身银子。她一听宝钗没有责怪之意,自然一边谢恩一边收了起来。
就知道元春来找自己之事,瞒不过有心人的眼睛,宝钗当然得和姚嬷嬷报备一声:“这个时候说道歉,当日找人想划了我绣品的时候干什么了?何况道歉的又不是那事儿,还真当我是个傻子呢,她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姚嬷嬷虽然知道宝钗的用意,可是也对她这样全心的信赖觉得受用。何况半年多来宝钗不时的抱怨,着实为她那已经枯寂的深宫生活增加了不少的乐趣,也就乐得与她笑谈:“小人精,就你明白。人家也不是要让你信,不过是为了让淑妃娘娘不信你罢了。”
宝钗就有些郁闷:“按说她在皇后娘娘跟前当差,是这宫里数得着的体面,何必处处与我为难。就见不得我好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