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屋子都打扫好了的。”薛姨妈连连摆手,又嗔笑地点了点宝玉,嘴里都是推辞。
“何必如此麻烦,自家亲戚岂不是更便宜。”请了宝姐姐,到时候又能拉着林妹妹一块玩!宝玉越想越觉得这是好主意,登时喜上眉梢,又拉着贾母手腕撒娇弄痴地要留人。
贾老太君晃眼一过众人,含笑拍了拍宝玉,略一点头,也说就住下,大家亲密些的话。
薛姨妈连忙起身再次笑着推脱,还是王熙凤玩笑着三请四请,又故作恼了,薛姨妈才应下。
“那一应日费供给一改免却,那才是长久之道呢。”薛姨妈沉声提了一句,又笑着不许他人辩驳。
在场的媳妇们都捧着薛姨妈笑。
听到长久两字,黛玉将脸埋在贾母怀里,微微笑了下。
这薛家是想留多长久呢。
贾母对薛姨妈点点头,也不多话。
她转而安抚地揉了揉黛玉,语调里都是疼惜笑道:“你刚上京,又连病了好一会。我想也有水土不服的原因。虽然你人手齐了,可我这儿也给你个人,到底熟识些。”
“鹦哥。从此你好好服侍玉儿。”
黛玉蹭了蹭贾母,明白这是无形中提高自己的位儿。毕竟在小辈里,就只有自己和宝玉得到贾母的身边人。
黛玉微微抬头,就见一青褂的丫鬟出了来,面色平静地向自己妥帖问好,瞧着很是镇静。
而她头上,艳红色的大字正喜气洋洋地跳着,接连不断蹦跶出来,是一眼就能看出的喜悦:
『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
第12章 黄莺儿
那一个个艳红色的字体分外活泼,像是炸开的烟花一般四处蹦跶着。黛玉一眼瞧起来,还觉得有些好看。
等晚聊散了,明怡等四人簇拥着黛玉,又有鹦哥在后跟着。六个人一道走的阵仗,倒是比三春同行和薛家母女看起来要大些。
到了碧翠阁,明怡等递水的递水、端茶的端茶,每个人各司其职。
鹦哥先在一旁候着。她倒是不急,要融入一个其中,就要先找到自己的位置。
还是黛玉端起茶水稍稍抿了一口,唤了下她的名字。
可还没等鹦哥回答,一只红毛绿头的鹦鹉就斜冲着飞了出来,围着黛玉嘎嘎叫着。
“我说的是鹦哥,你怎么就出来了?”黛玉将茶杯放下,失笑地点了点鹦鹉。
鹦鹉这时候已经收敛翅膀,提着亮色的爪子在桌上一摇一晃跳动着,闻言又转头冲鹦哥“嘎”了一声。
黛玉小心地将白玉杯移远了些,弯了弯眉眼笑看它活泼的模样。这只鹦鹉分外的机灵,瞧着就让人心情愉悦。
鹦哥贴心地上前将杯子拿到一旁,免得被鹦鹉蹭倒了。又承着笑乘机接道:“不然姑娘给我另赐个名儿?”
黛玉略带诧异看了鹦哥一眼,对上对方真挚的双眼,又想起之前那得偿所愿的几个艳红色心语,倒也应予地点点头。
她目光往外放去,瞧一地的月色白霜,口中独自低声了会,又喃喃念到:“春色凝夜紫,杜宇月独啼*”后,这才微微笑起来,“那唤你紫鹃如何?”
紫鹃?紫鹃。
鹦哥嘴里无声地念着这两个字,内心有些温热,十分欢喜地受了。
夜里服侍黛玉宽衣歇下了,明怡和紫鹃在外头守着。
“果真是得了自家银子就是自家人。上回散钱时给了你两把,这会你就直接进来了。”
明怡挑好几块同等大小的安神香,依次拢进鼎内,又压低声音冲紫鹃笑了下。
紫鹃也想起第一回奉老太君命来送东西,在碧翠阁得了几把铜板的时候。
也是那时候,她看到在二楼凭栏独望的黛玉。
落日的余晖洒在她脸上,黛玉就像是发着光一样,仿佛下一瞬就会飞升直上九重天。每看一眼都让人感叹造化的偏爱。
“我既来了,从此自然将姑娘放在第一位。”紫鹃听出明怡的试探,直接就表明了真心。
她上前一步小心扒拉好了香饼,又将罩子罩在鼎上,引了首烟出去。
转头对上明怡探究的视线,紫鹃也不再多说。
比起嘴上逞功夫,紫鹃更信奉让时间和行动证明一切。
黛玉不知道这夜里,自家侍女们为她小小的互峙。
晚饭时她被薛家勾起了些思家的心思,今天起来时独坐了好一会,才由紫鹃搀扶着准备下楼。
回旋的玉梯还没走完,黛玉就听到楼下的声音传来。
“这是我家奶奶送的见面礼。奶奶这会儿正整东西,说是等忙完就来看林姑娘。”被派来送礼莺儿声音清脆地笑着,又左看右看,灵动的目光中都是好奇。
“林姑娘不在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和我家姑娘一样好看呢,还没起?”
自己主子哪容的这样评头论足?
明怡接过刻着金碧的红木盒,稍稍压低了眉眼,给莺儿一个警告的眼神,
莺儿完全没有在意明怡,她左右看无果后,又嘻嘻笑了两声道:“这盒里是上好的玉参。林姑娘看着就身子骨弱,不比我们姑娘。”
“主人家的事情,也是我们下人该说的?”明怡拿着红木盒的手顿了顿,没等她话音落就敲打了一句。
莺儿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弄懵了。她愣神了会,撅了撅嘴,半饷才振振有词地委屈辩解:“我也是好心,这位姐姐怎么这般无礼。”
明怡把放了红木盒在桌上,毫不掩饰地皱起了眉。
对方是薛家的丫鬟,和自己一样同住贾府。自己还真不能过于计较,不然传出去,倒像是林家仗势欺人了。
可看莺儿控诉的眼神,明怡又有些憋气时,就听楼上紫鹃开口传了一句:“贾府的规矩,做下人都是该守着。妄议主家,这是谁教你的!”
莺儿面色更加委屈,她低头用双手揉捏着衣角,嘴里还在念念叨叨着:“你又不是贾府的,怎么……”
紫鹃不给她多话的机会,直接打断接了句:“我是老太君派来伺候林姑娘的。”
听到是老太君派来的,莺儿这才像突然醒过神似的。她噘着嘴开始道歉,又想要继续解释。
“劳姨妈费心,下回我去拜访姨妈才是。”黛玉这时已经走到楼下,她由紫鹃扶着坐到位置上,轻晃了晃茶,示意莺儿可以回去了。
莺儿僵在原地低头不语,等她再抬眼时,眼眶已经红了。
看莺儿委委屈屈行礼踉跄着走了,黛玉心里微微摇头。
什么样的主人家就会有什么样的下人。莺儿这究竟是天真直率,还是口无遮拦,黛玉也不想了解。
不过是一小插曲,黛玉并不放在心上。将礼盒收到库了,又略动了早膳后,她就倚在位置上逗着鹦鹉消消食。
还歇一会,外头就传薛姨妈亲自过来的消息。
黛玉有些疑惑,还是起身招待了,又让薛姨妈上座。
“都是亲戚家的,何必如此。”薛姨妈十分退让,只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黛玉见此,也自己走到另一边的椅子上坐了,并不坐原来的首位。
“好孩子,竟然这样守礼。”薛姨妈先笑赞了会。她不动声色瞄了眼一旁伺候的人,又絮絮问起黛玉休养情况。
一会儿紫鹃就端了白玉壶上来,亲自递给薛姨妈和黛玉。
薛姨妈看仔细了是紫鹃,自己端起茶杯喝了口,这才伸手挥了挥,将满脸委屈的莺儿唤了出来。
“这是我家生仆,自小看着,难免宽待了些。”
说着,薛姨妈就将莺儿往前轻推了示意,“听说她早上冲撞放肆了?没想到是这样轻狂。我特意让她来赔罪的。”
莺儿委委屈屈红着眼,转头便跪了下来,双手撑在地上,眼看着下一步就是要哐哐哐磕头。
这要是真磕下去了叫什么事。
明怡暗地里皱起眉。这做派,倒像是主子逼迫长辈带人道歉似的。那传出去可不是坏了姑娘名声?
“我身子骨弱,可压不住这样的大礼。恐怕是要折的。”黛玉也端起茶杯,不过并不喝,只是在手里拂过,在莺儿要磕前淡淡提了一句。
本来卵足劲的莺儿僵在了原地。她不敢往下扣了,只不知所措地扭头看向薛姨妈。
薛姨妈怔愣了会,连忙斥责莺儿起来了,又偏头含笑叹道:“哪能这么说,我都要心疼了。一时关心我就乱了,你不知昨天一见,我心里多疼你呢。”
“等你宝姐姐入了宫,日后我就只疼你了。好孩子,你可别伤心。”
“姨妈这是哄我呢。”黛玉将茶杯盖了回去,扬起的衣袖流转过细光。
她低垂下眉眼,鸦羽似的长睫一扫,带着哀怨叹了一声:“姨妈昨天还说让宝姐姐好好照顾我。今儿就说她要辞我入宫。我怎么能不伤心?”
薛姨妈这才想起昨天的场面话,一时有些哑口无言。
她又喝了口茶水,像是恍然大悟地笑道:“那不如玉儿和你姐姐一块去?恰好这回管事是我熟识的。就玉儿这等姿容,那还不是稳进?”
这绕来绕去,果然还是绕回自己身上了。黛玉只笑着推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