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像是有什么东西蹦裂,滚珠落在地上的声音滴滴答答淹没在火焰中。
而这时,她听到上面传来一声小心翼翼的“玉儿?”
石块被迅速搬动,黛玉看见一双手透过光和火焰,颤抖地朝着自己伸来。
然后是更猛烈的地动,大块的壁画落下,“轰隆”声炸起,将一切淹没在黑暗里。
心胸的窒息感断了,黛玉只觉浑身一痛,猛地从梦中惊醒。
直直盯着面前联珠帐的纹案,黛玉放空心神缓了好一会,才分清现实和梦境。
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了,被衾上有着紧绷的手印痕迹。
外头的侍女还在候着,黛玉轻嗅了下腕上的念珠,将胸口翻腾的压抑平息了下去。
这次的梦实在是可怕。黛玉一时没法确定这究竟是噩梦,还是未来的预言。
身上似乎还有梦魇存留的痕迹,她只觉得腰腹间带着酸痛,浑身有些发冷。
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后,黛玉微微拢起眉梢,这来的有些不是时候。
第10章 薛宝钗
黛玉平复好心绪后才起身,外面的侍女们听得动静便连忙进来伺候,为黛玉挽起散发整袖。而秦可卿又适时地端了茶水走来。
她换了一套服饰,周身弥漫着芳香,绫边的撒花红纱衬着格外柔美纤巧。
“可累着了?”秦可卿心思细腻,她上前几步,细细看了会黛玉略带苍白的肤色,很快就反应过来。
见黛玉无声地摇了摇头,可卿又将茶水退回身后丫鬟手上,暗地里交代了声,便也帮衬着黛玉起来,亲自送了她出园子。
“这里面是上好的红玉糖花茶。”在黛玉上轿的时候,可卿送了个精致的檀盒过去。
“你可以唤我可卿。”她冲着黛玉眨眨眼睛,语调里都是温和妥帖。
黛玉面上带出一丝笑意,点点头亲手接过盒子。
而等黛玉的轿子远了后,她还站在原地望着离开的方向。
王景缓缓从后面走上来,也远远看着前方。
这个黛玉和自己认知的不太一样。
她本该父母双亡,她本该无依无靠,她本该死乞白赖地在贾家吃白食。
可现在的她不仅不是寄人篱下,还才情甚高、家世出众、富饶多金。
王景握着扇子的手紧了些。在自己记忆深处,黛玉是不幸的,也是幸运的。
原本那般落魄的黛玉,都能凭着老太君得到天大的喜事。那现在自己还抢的过她吗?
之前自己还百般讨好贾老太君。可她刚刚算是看明白了,在贾母心里,自己就比不上林黛玉的一根手指头!
“老太君真是十分疼爱林姑娘,现在秦姐姐也这般疼惜她。”王景压下心头悸动,几步上前和秦可卿并肩,像漫不经心似的用玩笑的口吻道:“要知道恃宠而骄酿大祸……”
“不会的。”不等她说完,秦可卿就先回了一句。
王景还是第一次被向来温柔的可卿截话。她嘴边强撑的笑意已经僵持了,右手一盖,直接将扇子半遮在自己脸上。
林黛玉究竟有什么魔力?她还是第一次见秦可卿这等斩钉截铁的模样。
而可卿望着黛玉远去的方向,面上是柔软的温和,一个个无人看见浅金色的字体冒了出来:『有这等容貌,无论做什么,都不能称为祸事!』
黛玉撑着回到碧翠阁就先歇了一阵。那梦的余韵太强,连带她原本红润些的面色再度透白起来。
明怡服侍黛玉洗漱了,重新铺好床榻,端上红玉糖花茶,又翻出了个纹着芙蓉花边的小手炉儿。
“哪里就要这个东西了。”黛玉失笑了声,还是老老实实接了抱在怀里。
精神上是过分的劳累,黛玉歪在床上懒得动弹,索性说受了些风,又闭门告了一段假。
之前的究竟是噩梦还是预知。黛玉试探性睡了好几天,都没有得到那个梦的后续。
当时在梦里自己也太过疲累,没能听清那声“玉儿”究竟是谁叫的。
这日难得天晴,日头也暖了些。黛玉瞧着外面春色正起,难得放下书卷下楼一趟。
她刚刚迈下楼梯,红毛绿头的鹦鹉就扑腾着翅膀冲了过来,嘴里还在雀跃地叫着:“礼物!礼物!”
黛玉任由它绕自己飞了一圈,这才稍稍抬起右手。鹦鹉就乖巧地落在黛玉手上,还小心地收起爪子,又张嘴嘟囔了一声:“礼物!”
“哪来的礼物,惹它这样闹腾?”黛玉轻戳了下鹦鹉,已经看到桌上的礼盒。
“薛家送来的。他们早上到了贾府。”
黛玉随意点了点头,又打开盒子。里面是和上次三春一样的见面礼,镶着金边的绸花。
兴趣缺缺地将礼盒盖上,黛玉揉揉鹦鹉的羽毛,哄着它笑道:“还是上次你给我带来的花好看。”
那还是黛玉第一次见到浑身黄金的花朵,也不知是怎么长出来的。日后她再留神,也没见到过那般奇特的了。
鹦鹉只挺着胸膛嘎了一声,骄傲地一扭脖子,头上的绿毛就迎风飘了起来。
黛玉又笑,示意丫鬟将盒子留库房后,自己抖了抖手上的鹦鹉,带着它往外散散心去。
碧翠阁外长着一片的绿荫,不远处有假山矗立,一眼望去格外阔亮。傍晚的风很柔和,只堪堪吹起黛玉垂下的发梢,带来一阵清新的凉意。
辽阔的天空是剔透的碧蓝,黛玉微微抬头看上方一朵小云时,就见远远的一个黑点朝自己飘来,然后直直堕下。
那是个蝴蝶风筝,一路刮着树枝飒飒作响,最终掉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鹦鹉猛地张开翅膀,它炸毛似的一跃而起,蹬着爪子惊恐嘎嘎叫了起来:“谁家!谁家!”
黛玉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她摸了两把鹦鹉,再三安抚性地拍了拍它,这才又凑近几步,细细看了眼风筝。
这等花色,想必是位女子的。若是三春放风筝,那定会叫自己一道。
而风筝又是主人家的消遣,最有可能的就是……
黛玉正想着,就听后面一道温柔的声音传过来,像是温润的泉水流过高山:“这位姑娘?”
黛玉微微侧头,就看到一位丰美的女子出现在自己身后。
面若银盘,眼若水杏,唇红眉翠,雅淡含笑。
这人容貌出众,唇角的笑意温和,连带着黛玉也随她微微笑了下。
而宝钗还是第一次看到黛玉侧脸,将要出声的话语都顿了下来。
她之前从未见过这等容颜。
乌发肤白,琼鼻柳眉。鸦羽似的长睫低垂、在眼尾处交错,明眸中像是含着一汪水。
当对方抿唇微笑的时候,简直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
宝钗脑海里下意识地闪过一个念头:这谁见了能不心动?
而这时被冷落许久的鹦鹉炸着毛跳了起来。它打断她们的对视,扑腾着翅膀飞到中间嘎嘎叫着:“谁家!谁家!”
“别闹。”黛玉伸手捉住红毛鹦鹉,含笑摸了它一把,轻拍拍示意它先回去。
鹦鹉对这指令也有些熟悉了。它不甘不愿地拍打两下翅膀,又嘎嘎叫两声,才往碧翠阁飞去。
“……这就是林妹妹吧?我刚上京,没想到在这儿凑巧见了面。”宝钗友好地笑了下,看着黛玉和鹦鹉的互动。她体态丰满、肌肤白暂,在日光下瞧着犹如雪堆而起。
听称呼,必是薛家姑娘了。
黛玉看着鹦鹉飞起,顺便将目光放到宝钗头上停了停,从空无一字的地方收回视线后,才顺着她的话笑道:“的确是巧。”
这薛家姑娘上午刚入贾府,下午就来放风筝、还恰好落到自己阁楼周围。
虽然风筝上的线断面不像是被切掉的光滑,可这层层叠加起来,又是何等的“巧合”。
世上可没有无缘无故的巧合。
宝钗微微颔首,像是听出黛玉话里的怀疑。可她对于这微微的小刺也不辩驳,笑容里都是大方的包容。
而这时宝玉远远地跑来,隔着老远就蹦起招呼笑道:“林妹妹你可好些了?见到宝姐姐风筝没?”
“瞧,我就说在这附近。”等近了些见到地上风筝,宝玉就先缓了口气。
今天宝玉像是特意装扮过了一般。他的头发结成九辫,用红丝系了攒至胎发,显得分外利落。
宝玉这时也顾不上别的,而是急着转向黛玉殷勤问好:“妹妹身子如何?”“药可吃了?”“要人参吗?”
林妹妹一病就关门谢客。虽然才几天,可宝玉觉得是度日如年,心里积了深深的关切,又不敢轻易上门打扰。
这会终于能一展贴心,他一连串着问了出来。
黛玉只是笑,看宝玉头上一片暖红色的字体,全都是『妹妹好了吗?』『妹妹怎么样?』『妹妹可累了?』。
这些字分外活泼,一个接着一个地往下跳着,仿佛永不竭尽似的。
“已经大好了。”她说着,又指了指的风筝,微微笑道:“表哥这般闲情?”
宝玉这才反应过来处境。不知为何他有些窘迫地想扯扯辫子,可还是压下手笑道:“薛家大哥最近遭事了些,母亲让我和宝姐姐放晦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