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是为了脱罪,话赶话儿就说多了。”沈越向着林如海直接磕起头来,表示编书什么的,真不是自己的初衷。
他在大殿之内说得头头是道,林如海能信他只是话赶话说出来的才怪:“如此说来沈翰林还真是有大才,有急智,只是话赶话便能想的四角俱全。”连地方官儿会横征暴敛都想到了。
沈越唯有苦笑,配合着他趴在地上不敢起身的窘态,林如海只好强忍着自己的笑意,将面色沉得更厉害些。沈越只好维持着姿势说明:“学生最初的想法,真的是想着将老太爷的遗作给印出来。”
林如海点点头,这一点他是相信的,可是后来为何就由印书变成了编书,他要清楚。沈越见他肯听,说话就利索多了:“光是印太爷遗作的话,其实不用建一个印书馆。可是我还想着,还想着……”
“吞吞吐吐的做什么?”林如海瞪他一眼,做都做了,现在倒和自己欲语还休?
“学生一向觉得,玉儿文才只埋没于闺中,实在可惜了,想着,想着把她的诗作,也顺便,也顺便,顺便印一些留个念想。为怕别人发觉,才想着先建一个印书馆,谁知道,谁知道……”那几个皇子非得要搀和进来!
啪啦一声,一个茶杯就顺着沈越的头顶摔在了门框之上:“胆大妄为!”林如海都恨不得吃了沈越,就为了想替黛玉印书,就整出这么大动静,还好圣人对他信任,不然那个蛊惑人心的帽子,可就真扣到头上了!
再说,这好人家的女子,连才名最好都不传出去,这个小子竟然说要把玉儿的诗作印出来,万一让人看出端倪来,那不是要毁了玉儿?
“先生歇怒,且听我说。”沈越见林如海如此激怒,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他与黛玉商量好的办法都说了——反正你都生气了,那就只气一回吧:
“先生想想,那些诗作都是玉儿心血所为,我看着比那些什么名士、才子的诗都言之有物,更有诗情。若是只关上门来孤芳自赏,岂不是让玉儿之才明珠暗投,失了先生当日教导她的本意?”
“我教导她,是为了让她读书明理。也是怜她才情,在这上头多说了两句。”林如海不肯承认自己也是爱女儿之才,不舍得她自己摸索,才不时点拨。
沈越笑嘻嘻:“先生即舍不得,我也舍不得让玉儿泯然众人。都说闺中笔墨不得外传,可是前朝多少女子诗词传世?便如易安居士,一句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愧杀多少男儿。”
听他把黛玉比做漱玉,林如海面上也有些得色,沈越借机又道:“就算我可以在家中将玉儿之诗,皆录制成册,终不过自家人心口相传。若有一日遗失,便是千古憾事。所以不管先生如何想,我都要把玉儿的诗配上画印出来。”
这次林如海没再摔杯子,只是狐疑的看向沈越:“你都想好了?”
“是,玉儿字静华。”沈越一字一句说出自己想定的主意。
“静华。”林如海把这两个字反复念叨了两遍,觉得也还算配得上自己女儿,把沈越建印书馆的起意翻过去,再问他为何又招惹几位皇子的事。
沈越便大叫冤枉,从来都是他想自己悄悄做点儿事,那些皇子们不放过他,他才不得不给他们出些题目,好让他们别老来打扰自己,怎么就成了自己招惹皇子?
“学生想着,帝国权利交接,往往要有夺嫡之乱,国家常困于内斗,人力、财力虚耗不说,还引得外敌虎视眈眈。所以现在皇子们即能一处做事,便请皇长子监督一下,这样时间一长,皇子们习惯了做完事后向皇长子汇报一二,说不定这一代可免了夺嫡之事。”沈越把自己为何每次都让大皇子监督的小心思说了出来。
“先生想想,现在忠安侯府与大皇子是摘不开了——皇长孙还日日来府里向先生请教学问呢。那就不如让大皇子凌于诸皇子之上,而诸皇子各有所长,兄弟之间没有芥蒂,正好可为大皇子分忧。”
“到时即无内斗,又可兄弟同心,将来国必大兴,而百官可免站队之忧,百姓也能少受些盘剥之苦。”面对林如海,沈越悄悄的把自己的思想高度拔高了点儿。
他竟然想得这么长远,林如海以前虽然察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可是没想到沈越已经有了一套完整的方案,而且已经在大家都不知觉的时候实施了起来。
“还有二皇子呢。”林如海仍有他的担心:“现在顾尚书已经算是直接站在二皇子身后了,将来怕是还有一争。”
不说顾尚书沈越还不想笑,一说起顾尚书来,沈越忍不住又露出了一个笑容:“先生,上次玉儿进宫请安的时候,皇后悄悄告诉她,圣人从私库里拿了十万两银子,经皇后之手补贴大皇子,好让他能一直揽总支持我的印书馆。”人家有决定权的那个,也是看好大皇子的。
林如海至此完全放下心来:“所以今天你才直接说要把印书馆献给朝庭?”
“是,”沈越很光棍的承认,自己最初只是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黛玉的诗文印出来,结果皇子们非着搀和不说,当今背后都出了银子,那印书馆的规模就小不了,自己还是别担这个名头的好——当今都开始替大皇子铺路了,他还能跟人家争名声?而沈学士出言一提醒,他正好借机献出来。
“嗯,起来吧。”林如海终于想起沈越还跪着呢:“此事也要让沈学士知晓,不是他老人家出言点醒,你自己就能立时想到把印书馆献出去?”
沈越忙应下来,表示自己会尽快向沈学士说明白:“给玉儿印诗文的事儿就不说了吧?”他涎着脸向林如海请求着。
“老爷,太太让来问问,时候也好早晚了,是不是该让姑爷与姑娘回府了。”外头传来了大管家有意提高的声音。
沈越心中一喜,黛玉肯这是担心他受罚,没等到一个时辰就说动贾敏传话了。他抬脚就想往外走,林如海沉着脸说了一句:“哪日过来把我的诗文也理一理,那配图要是敢有一点马虎,你且仔细着!”沈越的脚步就是一趔趄。
即过了林如海那一关,沈学士这关就好过了——两房明面上已经分家,大家又都知道是因着沈学士偏执的缘故,所以沈学士就算是暗中也对沈任父子更宽容些,只是让沈越有时间的话,把他自己的诗文也配上图便罢了。
如此印书馆的建设也就成了举国之事,沈越很霸气的给印书馆取了个直白的让人皱眉的名字:皇家印书馆!当今虽然当面嘲讽了他的俗气,可还是御笔亲题了匾额,将来好挂到印书馆的门前。
有了几位皇子帮手,沈越真如他对黛玉所说,完善了如何收购各种精巧器具制作方法的折子后,便白日在翰林院誊抄沈太师遗作,晚上将黛玉已经整理好的诗文,按着自己理解细细构图,再由黛玉把关是不是合乎她的心境,然后才能定稿。经了此事,小两口更觉得心意相通,到后来沈越之画,黛玉竟少有修改之意,觉得每幅都合自己的心意。
等到这年秋末,规模比沈越自己设想大了三倍不止的印书馆正式建成。当日选址之时沈越便花了心思,选在了城外沿河之处,几经试验之下,采用了水车的原理,利用水流做动力提高翻动的效率,大大地加快了印刷的速度。
在搞基建的时候,刻板、铸字同时进行,铅字是按着沈越所书正楷为范铸出来的,还责任到人以免有人偷摸;那从杨柳青寻来的能干匠人,更是昼夜赶工的将沈越已经画好的插画,一一刻制出来。
只用了不到五天的时间,沈太师的遗作五百册便被印了出来,这还是因为工匠们操作不熟练、不时得调试器具才耽误了工夫。此书一出,沈越直接送了当今一份,然后就是自己兄弟每人一份,当然也少不了孝敬沈学士与沈任兄弟的。剩下的书,才分赠给沈太师学生人手一份。
全套书按时文、政论、诗词、批注分成了四册,每册都有两百多页,上头字迹之端正、清晰,便十分罕见。有见过沈越笔墨的人,都看出这字的出处来,除了感叹沈越之字已经自成一格外,更要感叹他印书用心之诚。偏这还不是最出彩之处,最让人耳目一新的是,封面挺刮、封底厚重,与大家平日所见软塌塌的书便是不同。
封面四角皆有祥云,将《沈文谨公集注》几个大字围绕其中,宝石蓝的颜色衬着乌黑的行楷,一看就大气非常。这样的文集往书房一摆,会让人觉得十分高大上,绝对是装十三的利器。摆,自己家的书房里,一定也要摆上这么一套,要不怎么好请人到书房小坐!于是不少人家都来打听,这书还有没有,能不能分送自己一份。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没有。
也有头脑灵活的书商书铺,拿着银子找上到张义,请他无论如何加印几册。什么,成本太高,加印不易?那就加银子!张义自来了印书馆没两日,这印书馆就变成了皇家印书馆,他竟重新穿上了原品级的官服,只不过这次名字直接挂到了吏部,算到吏部挑给沈越帮忙的人之一。
这更让张义唯沈越之命是从,将那些人的想法一字不漏的先禀报给了沈越。沈越一听心下便乐:他编书不是一日之功,印书馆也不能就那么干闲着,有人出银子想让印书馆印书,这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