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回头见是贾母,自要行礼问好。其实这些天她与贾母每日见面,也都要向着贾母问好,碍于法度,贾母也不好当着诸诰命之面直言自己所求,过的还算安静。
以贾敏之敏慧,早看出贾母欲言又止,还能猜不出贾母要说什么?这才故意不留一点儿时间与贾母说什么悄悄话,免得自己难应倒各自失了脸面。现在老太太追出下处,这一劫是躲不过了。
“你这个狠心的,这些日子都让玉儿与宽哥儿两个小小的人单独留在府里,就不怕有事他们姐弟照应不来?”贾母摆出替贾敏着想的面孔,嘴里埋怨起贾敏不肯送黛玉姐弟去将军府之事。
贾敏只好道:“林胜家的很是妥帖,一向也与他们姐弟说得着,便请她照应着。”
宁请外人也不与自己外家亲近,贾母本来只是面上做怒,现在也真有了三分火气:“罢了,那是你的家事,我一个外人也不好多言。只是敏儿你可记得,你出自贾家,是贾氏女?”
这样明显的指责,让贾敏面上就是一愣:“我自记得自己是贾氏女,不过老太太也知道,这出嫁从夫,我也是林家妇。”
“你,”贾母让贾敏说的一堵,王夫人扶着她的手稍用了点力气,让贾母回过神来,现在不是与贾敏做口舌之争的时候:“这出嫁从夫四个字,还是当年我教与你的,自不会让你为难。”
不等贾敏松一口气,贾母已经接着说道:“只是当日我还教了你,这女人在夫家地位如何,除了生子还要依靠娘家。只有娘家好了,你在夫家才能更好,你可还记得?”
“是,女儿记得。”贾敏见四下里暂时没人走动,想着正好与贾母将话说明白,省得日后天天担心老太太什么时候再给自己出难题:“所以一回京之后,我便请老爷多多照应琏儿,也是为了让侄子出息后,能替我撑撑腰。谁知道说嘴打嘴,京中乱成那样的时候,我的侄子对我只字不问,只有我们母子三个愁肠枯坐。”
她没提两位兄长,却也足以让贾母与王夫人脸红,有心想说这些年都是大房当家,这些事儿都该由贾赦父子出面。可是一会自己所求的正是二房之事,若这样说了下头的话还怎么说起?
贾母只好道:“当时府里也是一团乱,等把府里那些心怀不轨的奴才处置完了,才听说沈家已经派人去了你们府上。我也是担心得整晚睡不着觉,知道你们平安无事,我才放心。”
那些心怀不轨的奴才是谁惯出来的贾敏连问都不愿意向贾母问起,她向贾母再行一礼:“多谢老太太惦记了。”说的贾母如此心机之人,也把老脸红了一红。
“前次老太太想去我家,正好我被皇后娘娘召进宫里,只好等到送灵回来再给老太太下帖子去我们家松散一日。”贾敏将该说的话说完,就想着自己去更衣,免得一会再哭临的时候失仪。
可是贾母还没说入正题,怎么能这样轻易放过贾敏?她随着贾敏一起往更衣之所慢慢而行,嘴也没闲着:“知道你对我心中有气,这母女哪儿有隔夜的仇?你又是从小要强的,这次是母亲让你在姑爷面前没脸,母亲在这里给你赔不是。”
一向正确的老太太竟然给自己道歉,贾敏只觉得心中警铃大做:“老太太可折杀我了,我与老爷都是担心孩子们的安危,说不上谁有脸谁没脸。”
王夫人疼女之心大起,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见贾母与贾敏两个都不解的看自己,解释道:“看着姑奶奶与老太太母慈女孝,我就不由的想起我那苦命的元春来。”
“二太太还请慎言。”贾敏可没想到王夫人竟然不管不顾的在宫里就提元春,真当现在四下里无人就没人听到自己谈话了?这宫里连砖头都会说话,谁知道墙后草丛中有没有躲了皇家之人?
王夫人有些不满道:“世人爱女同出一心,就如老太太对姑奶奶,姑奶奶对府上的在姑娘一样,我也疼我的元春,太后怎么这样狠心,将她指到义忠王府,可怜她小小年纪就要……”
没等王夫人哭出声,后头有一个刻板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这位夫人,哭临自有制度,下次哭的时辰还没到,再说夫人哭的地方也不妥吧?何况我听着,这位夫人竟不是哭太上皇,而是对太后心怀怨望呢?”
原来不知不觉之间,她们已经走近了更衣之所,要说王夫人哭的不是地方也说得通。不过若不是存心找茬,也大可将王夫人此举说成感念圣恩,情不自禁。
说话之人最后一名话已经表明,她的目的是第一种。贾敏看清来人时不由的吸了一口气:这位嬷嬷她上次进宫谢恩的时候在坤宁宫中见过,当日还觉得态度和蔼,不想今日一见却冷若冰霜。
“嬷嬷,我嫂子……”贾敏试图向这位皇后宫中的嬷嬷解释,谁知人家直接打断了她的话:“林侯夫人不必多说,刚才我已经听清楚了,这位夫人对太后懿旨多有不满,有意为罪人贾元春开脱。”
王夫人本就不是什么机变之人,现在更是让这位贾敏都客气相待的嬷嬷说的张口结舌,她努力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想向这个不知来历的嬷嬷解释一二:“这位嬷嬷,我不过是一片爱女之心,并不是对太后的懿旨不满。”
那个嬷嬷脸板得平平:“这话夫人还是去皇后跟前辩去。夫人,请吧。”
贾敏与贾母都是一惊,若是真到皇后跟前,就凭刚才说太后狠心,王夫人也落不得好去。贾敏心里趁愿,才不愿意替王夫人求情,可是贾母却不能不站出来,隐晦的向那嬷嬷送上一个荷包,想着借银子平了此事。
那嬷嬷就如没看到贾母递过来的荷包一样,只催着王夫人快些与她去见皇后。贾母还想让贾敏出面说情,没想到贾敏竟把她的明示暗示都当做不见。
等着嬷嬷真带着王夫人走后,贾母不由恨声向贾敏道:“那是你的亲嫂子,她得不了好,于你有什么好处?”
贾敏见老太太到这个时候还因王夫人骂自己,那心寒到了十二分:“王氏一向行事没有忌讳,老太太难道不知道?这样的人进宫前也该嘱咐几句,不该由着她在宫中生事。”
贾母知道贾敏说王夫人行事没有忌讳,指的便是给她用药致贾敏体弱子嗣艰难之事,连连道:“都过去多少年的事儿了,你竟然还记着。如今你也是儿女双全之人,竟这点儿肚量都没有?”
贾敏脸也板了起来:“若不是林家祖宗保佑,我被那毒妇所害,哪儿来的儿女双全?若是老太太早早处置了那毒妇,何来她今日在宫中口无遮拦的胆气?一个不好,还要连累整个将军府。”说完也不等贾母再言,直接进了更衣所。
贾母气的身歪体颤,加上心内对王夫人带走更加不安,竟连步子也迈不得。还是王熙凤见贾母与王夫人一直没回,找出来才发现贾母不对之处,问明之后心下如贾敏一样趁愿,还得劝解:“老太太别急,皇后娘娘一向宽仁体下,不过训诫二太太一二也就让她回来了。”
贾母却知道,那嬷嬷分明就是故意找茬,哪儿能如王熙凤所说这样轻易放过王夫人?想等贾敏更衣后再逼着她去给王夫人求情吧,贾敏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这些年她一直还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是不可能出头帮王夫人的。
“凤丫头,二太太千不好万不好还是你嫡亲的姑母,你可不能……”贾母把希望的目光转向王熙凤。这王熙凤身上可也有着三品诰命呢,再连上邢夫人和自己,这贾家一门诰命一同前往坤宁宫跪求,就是皇后娘娘也要考虑一下影响吧?
只可惜贾敏那个小心眼的,若是她能出面说动沈家的诰命一起给王氏求情,何求不得?
谁知王熙凤听了贾母的话,扶她的手都松了一下,见贾母身子要倒,才重又将贾母扶好:“老太太,您难道忘了,二房为何会搬到梨香院居住?”
贾母的步子越发抬不起来了,她还真的只顾着埋怨贾敏小心眼,却忘记王夫人这药还真的给不少人用过,被王熙凤这一提醒,才发现不光王熙凤自己不会去,只怕邢夫人也不会随她一起去给王夫人求情。
“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贾氏一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况你与王氏都是王家女,若是王氏被皇后娘娘责罚,别人也会说王家教女不谨。”
王熙凤严肃的向贾母点了点头:“老太太说的没错,不过这么些年我对二太太如何,我们老爷与二爷心中有数,外人如何说我都不在意,只要他们觉得我没与二太太同流合污便好。至于世人怎么说,那是我二叔该操心的事。”
贾母便知王熙凤这是铁了心不会管王夫人,心里也知王夫人当年之事做的太绝,而自己的包庇也让晚辈们对自己甚少尊敬之心。
一向善于审时度势的贾母,并没有自己一个人去给王夫人求情,默默等来了皇后宫中押着王夫人归来。来人当着众诰命宣读懿旨:
工部员外郎贾政之妻王氏,于太上皇停灵期间言语不敬,竟然对太上皇处置先义忠王府之事横加议论,如此多口舌之人实为妇德有亏。国之诰命为天下民妇典范,王氏自身不正,不堪再为命妇。着褫夺从五品宜人敕命,由将军府主事之人好生教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