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组织语言的沈越好奇地看了小太监一眼,见人家一本正经的等着自己的答案,不由要抬头看向了丹陛之上的当今——这个大殿之中,能指挥得动小太监来问自己的,除了当今不做他想。刚抬头沈越便知不好,抬到一半的头硬生生重新垂了下去:“无事。”
坐在沈越边上的几位考生心中都是一动,小太监竟然称这位会元小沈大人,自己笔下就有些不稳。小太监听沈越回答之后,又轻手轻脚的去向当今回禀,当今把眼看看更加紧张的沈学士,再看沈越时发现他已经动笔了。
这一动笔,沈越颇有不吐不快之感,将自己所思所想一一叙于纸上,根本顾不上理会用去了多少时间。好在殿试给考生们准备的纸张很充足,没等沈越的纸用完,对沈越大感兴趣的当今示意考官一下,就有人悄悄将纸放到他的书几之上。
别的考生早就停了笔,只是时辰未到不好早交卷。可这时辰也过的太慢了些吧?坐于大殿之上不敢东张西望的考生们,一个个在心里默算着时间,却发现怎么算都过了该交卷的时辰。而坐在头一排的本科会元,竟然还在做答,让他们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答的少了?
写完最后一个字,沈越也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放下笔后轻轻转动一下自己的手腕,今天的字写的有点儿多呀。不想他刚放下笔,考官们便四出开始收卷,沈越有点茫然的看向自己旁边的考生,发现人家竟然哀怨的看自己,那茫然就化成了实质。
“把沈越的卷子拿来朕看。”一首威严的声音从上首传来,已经有考官直接将沈越最后一页墨迹还没干的卷子与前头厚厚的几页分开拿到手中,快步送到丹陛下小太监手中。
当今也是对沈越写的是什么太过好奇,才忍不住发了声:这小子先是不动笔,等自己让人问过之后又写的停不下来,也太过让人匪夷所思。若不是顾及自己天子身份,在沈越写的过程之中,当今都想让人把他写完的先送过来了。
只是这样的命令更令早就写完的考生们心下忐忑,看来自己真是写的少了呀,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影响自己最后排名。考生们愣仲间,已经被考官提醒着退出大殿,再退出皇城。
沈超上车后第一件事就是问:“越儿,你写的是什么,怎么写了那么长时间?”这殿试说是一日,其实多是巳末收卷,如今可是要到末时了。别的不说,沈超的肚子已经叫了好几回,还得悄悄自己捂住了,怕人说自己御前失仪。
沈越刚才觉得自己文思泉涌,现在也觉出不对劲来——自己似乎写的有点儿多了。不过来此世多被八股文束缚,难得有如此恣肆表达自己观点的机会,沈越轻笑了一下:“不过是论了论国富与民富如何制衡!”
“好一个制衡!”已经看完沈越答卷的当今,轻拍着龙案:“果然要制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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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和大家开个小玩笑,惊不惊喜?都告诉你们“就这么刺激”了,还要打我,顶着锅盖跑。
第89章
正如沈越所想,当今穷呀。摊上了一个养儿子如养蛊的太上皇, 为了让儿子们自相残杀不惜放开国库任人借银子, 交到当今手里的国库只有区区八百万两银子。
这数字听着不少,可对一个偌大的不时有天灾人祸的国家来说, 是真的不多。好在当今已经慢慢收拢了朝政, 每年的税银在没有灾祸的情况下,倒是能维持国家运转。可是国家大了,哪儿那么容易天下太平?
每年总有水、旱、雪、风之灾不说,国境边上也不太平。北戎虎视眈眈已经成心腹之患, 就是茜香小国也生了觊觎之心,竟然敢进贡什么茜香罗汗巾子,分明是挑逗自己这个堂堂天子。
所以当今才在殿试时出了这样一个题目, 本意是要敲打一下朝臣们,别只顾着往自己腰包里划拉银子, 民富不如国富, 有国才有家, 还是把欠国库的银子还上吧。
谁知道沈越久不动笔, 通篇讲的竟是制衡二字。初看时当今还觉不喜,认为沈越是要哗众取宠——以沈学士与沈信在御前行走的便利,沈越不该不知道此时国库空虚,也不该想不到自己为何要如此出题。
可是越看下去当今越觉心惊,没办法, 沈越说的太有道理:直接通过强收民财达到国富的目的, 只是治标而不治本。只有民、真正的民而不是豪强们富了, 通过税收收归国有的银子才会大增,才是真正的国富。而不生豪强,的确需要国与民之间有一定的制衡。这才是治本之举!而如何制衡沈越并没有说太多,他似乎只是提供了一个思路,可是有这样一个思路也就够了。
有了皇帝的首肯,还有沈学士这个做祖父的就在一旁看着,大学士们无不口内称赞皇帝圣明,然后再恭喜沈学士家有麒麟儿。
当今听了也觉得意,竟然命考官们就在大殿之上批起卷子来,而他则率着大学士们回了养心殿,赐下御宴边吃边等结果。
殿试的考官本就比春闱的时候又多了一半,批起卷子来自是快得多。本该第二日才张榜的殿试结果,没用晚饭时已经将前十名的卷子送到了当今御前。
“沈卿果然家学渊源。”当今看着前十名的考卷,先向沈学士赞了一句。
沈学士自然要谦虚一下,当今笑着制止了他:“你的两个孙子同在前十之中,沈越更是观点独到,当得上状元之才,何必再谦虚让他们心里发酸。”说的另外几位大学士纷纷陪笑,那心里还真是有些嫉妒沈学士,恨不得把沈越两个抢回家给自己做孙子。
“回圣人,沈越之卷思维缜密、通篇如行云流水,就是老臣读了也有茅塞顿开之感,确有状元之才。只是他的年纪尚未成童,若是做了状元恐难服众。”武英殿大学士方雷说出了不同意见。
当今听了也不恼他明知自己之意,还有此一言,只道:“方学士所言自是老成谋国之论。只是有志不在年高,又有学无先后达者为师之论。沈越这篇殿试策论,可谓替天下生民立命之举,一个状元还是当得的。若不是他还年幼……”至此收住不再多说,大学士们却不得不多思多想。
今年的考官,多是自当今登基之后逐渐得当今重用之人,取的进士们年纪更是少有过而立之年的。人都说三十少进士、五十老明经,在这位当今这里竟然不做数了。这让他们这些胡子都花白了的大学士们,哪儿能不出言试探?
现在当今的态度很明显,年青怎么样?朕就是要让他做状元。不是因为沈越年青,说不定马上就会委以重任!别人尤可,沈学士却承受不了同僚们的压力,虽然气愤这些人实在不给自己面子,表面上还要请当今三思。
当今笑眯眯举起另一份卷子向沈学士道:“刚才已经让你不必过谦,这里还有沈超的卷子,难道依着你们说,应该罢黜了不成?”
这个沈学士如何能干?沈越是孙子,沈超更是长子长孙,是沈家下一代宗子!当今见大学士们不再多言,自己竟然乾纲独断,定下了三甲:状元,沈越。榜眼,李奥。探花,沈超。
圣断一出,满殿寂静。好一会儿大学士们才回过神来,看向沈学士的目光里嫉妒几乎化成实质,嘴里的道贺都酸溜溜了。
沈学士自己跪下谢过恩,站起身来与同僚们寒喧时脑子还是蒙的。这个结果虽然与春闱的时候相同,可真的由当今一言定论,自己家可就不是一门双进士那么简单,而是一门两鼎甲!
“父亲,我家是不是荣宠太过了?”沈学士小心的问侧躺在榻上的沈太师。
沈太师得知消息之后也很是惊奇,心中思谋良久,才向着儿子道:“即是圣人恩宠,只能接下。”
沈学士听明白了老父的意思,并没有一丝留难:“是,信儿如今也可独当一面了。”就算是自己连这个大学士也不当了又如何?不过是沈家暂时蛰伏几年。何况现在当今明显看重次孙,沈学士相信这几年的时间不会太长。
这深夜的谋划,并没有让次日学士府前的热闹减色一分,来贺喜的人较之春闱之后有过之无不及。刘氏与房氏两个待客待的口干舌燥,精神头却还是饱满得四溢开来。
沈越兄弟正随着礼部官员一起演礼——明日便是朝贺之日,要晋见圣人,要跨马游街,还要参加玉林宴,中间自是不能出现什么差池。好在新中进士们都知明日种种,是他们官场第一步,拼着命地要把各种礼节记牢,以期能给圣人一个好印象,让自己的官场之路第一步走的平顺些。
沈越还有一个重要的任务,那就是代表新中进士们上表。这表的内容都是常例,他又有沈学士与林如海两个斧正,并不担心犯什么忌讳。唯一需要担心的倒是沈越在众目睽睽之下不要紧张,落个御前失仪可就是笑话了。
好在沈越心理一向强大,他比一些四五品的官员们见当今的次数还多呢,朝中的高官们也多见过,哪儿会真的紧张不过是开头诵表之时声调有些激亢,后来渐渐读顺了,一众大人们不得不感叹一句:新科状元有一把好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