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出来的李太太也听到了自己女儿的话,脸跟着白了起来。李郎中是沈学士的再传弟子,也就是沈学士学生的学生。若不是因为她会做人,奉承人的手段又高明不着痕迹,今日能不能得到沈家的帖子还在两可之间,没想到自己女儿却要断了自家的青云路。
“她不是这个意思。”李太太忙忙向着刘氏道:“她小孩子家一时好奇,问了林姑娘两句,话赶话的口不择言,也是常有的事儿,还请大奶奶勿怪。”
事涉自己的女儿,贾敏脸上的笑容也早不见:“话赶话?不知道我女儿说了什么无礼之言,让李姑娘非得咒人才能消恨?”
这下子李太太也无法自圆其说了:李姑娘最后一句话分明是因穆婉说让黛玉带着大家去看“她们”家的好花,自己心中不平才口出恶言,这就不是与黛玉言语不和话赶话好嘛?
“孽女,怎么如此无礼,要扰了老太太的寿宴,看家去老爷可能饶你。”李太太一巴掌打到了自己女儿脸上,嘴里说的也是训斥之言。
李姑娘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刘氏的脸并没有因为李太太当面训女缓和下来,就是贾敏的脸色也更难看到了十分。
李太太这话说的是谁?明明是她女儿先挑衅,黛玉为了不把事情闹大,并没有选择直接回正房告状,而是只让丫头请了两家太太还有做主人的刘氏。如果李太太真不想扰了老太太的寿辰,只要训斥自己的女儿一番,再真诚地向着黛玉与贾敏和刘氏道歉,贾敏与黛玉看在老太太寿辰的份上,也不是不能揭过。
可她却直接当着众人打了女儿,惹的女儿在寿宴之前大哭失声!
刘氏不由冷笑一声:“李太太真是好严厉的家教。只是若想教训女儿,不防回家教好了再让姑娘出门做客,现在姑娘哭的沸反盈天,听到的人可不少呢。”
这里离正房才几步路?这李太太分明要让女儿以弱示人。一会儿真有别的太太夫人让人出来察看,还不得以为黛玉是借自己与沈家相熟之便欺负人?
想到这里刘氏越加气恼,老太太七十整寿,府里从上到下都提着心不敢出一丝错,没想到竟然是自己下帖子请来的人闹了起来。
李太太惨白了一张脸:“都是我平日对她太宽了,才让她如此争强好胜。还请大奶奶原谅她这一回,我回去定会对她严加管教。”
刘氏不动声色地看着黛玉,发现小丫头已经去安慰自己的母亲,心里暗赞一声,对着李太太道:“李太太向我赔礼,是赔错了人吧?明明李姑娘说的是玉儿,咒的也是玉儿。”
这是一点面子也不给自己母女留了?李太太有点儿不敢相信地看向刘氏:就算京中都知道沈信当日是怎么替沈越去国子监出头,可还是有人认为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谁能待侄子好过自己的儿子去?
何况刘氏与沈信又不相同,做大伯的或是想着要好生教导侄子,图个将来与自己儿子守望相助。可做伯母的难道不怕将来的侄媳妇与老太太、太太相处日久情深,抢了自己将来儿媳妇的风头?
李太太看着刘氏认真的眼神,确认她真不是在做戏,心下也是一灰:自己日日在这些权势之家伏低做小,奉承话想了又想,还是抵不过人家一纸姻亲。
罢罢罢,形势比人强。李太太向着贾敏也赔了个笑脸:“都是小女不懂事,冲撞了林姑娘。还请林太太念在她年幼无知的份上,原谅她这一回。”说完又强推着女儿给黛玉赔礼。
李姑娘如何愿意向黛玉低这个头?任李太太怎么推她,都低着头只是拭泪,就是不说道歉的话。刘氏把黛玉揽到自己怀里,轻声问她可气恼了,又让她不必往心里去,眼风都不往李姑娘身上扫一下,让原本对沈超还有些想头的李太太心死了大半。
“大奶奶,太爷那里使人请姑娘去呢。”一个丫头匆匆快步到了刘氏跟前,向着刘氏低声道:“太爷让奴才告诉林太太,小人口舌不必在意,咱们家的姑娘与公子都是有福气的,不会因别人一时嫉妒之言就有什么。让林太太还要好生招待客人,不可因自己气恼就怠慢了。”
这才多大会儿的功夫,自己在内书房躲清静的沈学士竟然已经知道了这里的官司,李太太想一把掐死自己女儿的心都有了:沈学士早已经深居简出,别说是女眷口舌,就是儿孙们在外与人有个什么,你看他老人家会不会出来说一句话?自有沈尚书与沈信处理也就是了。
偏偏是这样几乎没有存在感的老人,这个时候要请黛玉过去,还对贾敏出言安慰。就是心存恶意的李姑娘也不会以为沈学士是要叫黛玉过去训斥!
贾敏得了这话自觉得面上有光,向着那丫头轻轻躬身算是领了老太爷的训。黛玉却有些为难:“老太太还让我招待众位姑娘呢。”
丫头便向着她笑道:“太爷不过是有几句话安慰姑娘,怕姑娘伤心的意思。想来姑娘很快就能回来。”
罢呀,就是刘氏都觉得,只要这丫头口传才太爷的话,就足够李太太和在场的姑娘们想清楚此事能不能从自己口中传扬出去,何况还特意点明要安慰黛玉?只要说明太爷知道此事,已经足够让李太太双股战战,两眸无神了。
黛玉听了便是一笑,自己拉了穆婉的手,笑着请求道:“还请姐姐暂代我招呼一二。”穆婉哪儿有不应的理儿,自己含笑应了。更让刘氏心里觉得遗憾,这个刚才一直息事宁人,是个识大体的,可惜与自己儿子无缘。
李太太早已经被诸人忽视的找不着地方存身,等着各位姑娘在穆婉的招呼下各自流连到自己喜欢的花儿前,才腆着脸向刘氏道:“还请大奶奶赐个地方,让小女洗漱一二。”这个时候自己就是咬着牙也不敢提出先走之语,一切只能等回家再与老爷商量。
这个要求刘氏倒满足了她,却只让丫头带她们母女自便,自己与贾敏携手重回了正房。她们二人与李太太一起匆匆离座,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不久又隐隐传来哭声,除了不动如山的老太太与沈太太,哪位太太不是把自己的心吊在了嗓子眼?
现在见她们面色平静地说笑进门,一同出去的李太太却不见踪影,大家吊着的心自是放回了肚中,想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好奇却又起来了。
好奇归好奇,却人人无事般依旧说着闲话,没有一个不开眼地问二人发生了何事。沈太太暗暗看自己儿媳妇一眼,已知事已平息,也就继续奉承自己的婆婆,做万事不萦心之态。
黛玉倒是向着沈学士检讨自己刚才行事:“她若是光说我一个也就算了,还说蔼哥哥。太爷可是觉得玉儿仗势欺人了?”
沈学士听着她小嘴巴巴地把事情一丝不增一丝不减地说出来事情经过,心情挺好地问:“你若有理,有势可仗为何不仗?若是你没理,家里再有势也不会让你仗。”何况今日还可借你之事再将那小子一军。
黛玉小脸还是一垮:“若是没有提起也就算了,今日李姑娘当着那么些人说出来我与蔼哥哥定了亲,自今日起,玉儿怕是不能时时过府给老太太、太太伯母请安了。”原来小丫头不自在还有这一个原因。
沈学士不在意地笑道:“你只管白日过来请安就是,越儿白日不是要去国子监?”
这也行?黛玉几乎不敢相信这是沈学士说出来的话。她忍不住问道:“就算别人说什么也不必在意?”
沈学士失笑地对上小丫头亮晶晶的双眼:“有了今日之事,我管保再无人敢当着你的面说三道四。”若今日黛玉软弱一点,那些话日后只会更多。可今日她自己便让李姑娘哑口无言,京里做官的人家就该想一想,自己家的姑娘口齿可有这小丫头便给,下次也该教自家女儿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见小丫头还有些不解,老人家很好心地向她解释:“世人欺软怕硬的人多,你自己立的住,别人拿不到你的短处自不敢多说什么。再说那些人言三语四,更多的是想着让家里人与你生隙。今日你伯母已经表明了家中立场,她们无可挑拔之处,自然不会再多说。”自己不也明打明的站了出来?
黛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只要家人信任,外人说什么都可做浮云,太爷可是这个意思?”
沈学士微笑着点点头,向黛玉道:“去吧,那些小姑娘不是还得你招呼?”黛玉便听话地告退而出。沈学士才向着内室带笑问一声:“这下子可放心了?玉儿不是个自己没主张的,也不是让人轻易能唬了去的。”
沈越就从内室走了出来,向着沈学士打了个千:“多谢太爷体谅。”
想也知道,沈学士是躲清静还躲不过来的人,怎么会时时盯着老太太院子里发生之事?还不是沈越生怕人多嘴杂一个不好让黛玉听了多心,才安排了人注意些。
也亏得有这份安排,那边李姑娘刚言出不逊,就已经有人悄悄报到了沈越耳边。沈越哪还坐的住?又怕黛玉吃亏,又怕刘氏息事宁人,又怕黛玉失了老太太的欢喜。想来想去能救场的只有沈学士,可不就连跑带颠地来求他老人家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