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野鸢乖巧地点头。
白濑和他周围的几个少年怜悯地看了她一眼。
京野鸢藏在仓库外的集装箱后,挡住炙热的阳光,心想他们说的教训,不会是打算把她晾在这里一天,让她吃苦头吧?
真是幼稚。
她打算离开码头去别的地方调查荒霸吐的事,仓库外就来了一队货车,穿着黑西装的青壮年打开车厢,把起重设备把集装箱运上了车。
京野鸢发现负责指挥的人竟然是广津柳浪。
广津柳浪通常都是一副得体的绅士打扮,然而据京野鸢所知,他很久以前就是港口黑手党的成员了。
也就是说,她现在遇到的极有可能是港口黑手党的接货现场。
虽然不知道运的是什么,但是看他严肃的表情,这件事她还是回避比较好。
京野鸢正打算偷偷溜走,头顶上方突然传来了一个欢快的声音:“哎呀,这里有个女孩子~”
披着黑色外套的少年蹲在集装箱顶部,他脖子和手臂都缠着绷带,右眼也被绷带遮住,蓬松的头发垂下来,茶褐色的左眼在发丝间若隐若现。
他用和他荒芜的眼神完全相悖的轻柔语调问:“能不能告诉我,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啊,那个……我和同伴走散了,”京野鸢不着痕迹地退开些许,“我的脚扭伤了,他们说要带我找医生……”
比看见黑手党接货现场更糟糕的,就是遇到眼前这个人——太宰治,异能是人间失格,可以使触碰身体的一切异能力无效化——只要被他碰到,她用欺诈个性伪造出来的外表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简直完克她!
“医生?”
太宰治眼睛弯了弯,露出愉快的笑容,他扬声道:“森先生,这里有人找你——”
京野鸢:“?!”
不会是她想的那个森先生吧?
看到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当真走了过来,京野鸢:“…………”
太宰治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港口黑手党吗?和他们首领的关系这么好?
森鸥外略长的黑发被码头的风吹得乱糟糟的,眼下的青黑和没刮干净的胡茬让他看起来格外疲惫。
听太宰治介绍完情况后,森鸥外抬手揉了揉眉心,“真是迷糊的小姑娘,都没有发现你的同伴早就不在这里了吗。”
他放下手时,嘴角已经扬起了微笑:“怎么说都还是身体更重要,我就是医生,你先跟我来吧。”
京野鸢内心十分抗拒,然而在他宛如邻家哥哥的亲切笑容里,又找不到好的拒绝借口,只得跟了上去。
太宰治走在京野鸢和森鸥外中间,拖得长长的尾音让他轻快的调子变得非常古怪。
“要不是知道你的脚受伤了正在找医生,我都要以为你的同伴想要把你引到这里,故意借港口黑手党来杀掉你呢。”
“——毕竟,这里正在进行的是秘密交易啊,见不得人的那种,你明白吗?”
京野鸢“啊”了一声。
她得纠正一点,白濑那些人的做法并不是幼稚,其实很可怕,然而更让人感到害怕的是太宰治只凭她的只言片语就猜中了他们的计划。
“其实我很好奇,码头外的这一片仓库都被港口黑手党的人包围了,你的同伴是怎么带你进来的?而且他们为什么要带上你?怎么看你都是个累赘,如果被发现的话,你连跑都跑不掉,到时候……”
当然是死了。
森鸥外用无奈的眼神看着谈兴高涨的太宰治:“太宰君。”
“嗨嗨,当我什么也没说。”
太宰治即使被打断了也仍旧笑嘻嘻的,他转头对京野鸢说:“你别在意,这些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千万不要想多哦~”
这么强调反而更容易让人想多啊,真的不是故意的吗?京野鸢在心里吐槽。
这时,森鸥外在一栋不起眼的房子前停下:“我们到了。”
其实京野鸢脚上的扭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过这时候再表现出退缩会显得更奇怪,京野鸢只能微笑:“那就麻烦医生了。”
020
越过摆放在走廊外的医疗器械和堆积成山的病例本,森鸥外推开就诊室的门,略带歉意地对京野鸢说:“有点乱,还请不要见怪。”
门的对面,是占据了大半个墙面的弧形玻璃窗,阳光透过玻璃投射进来,浮尘在空气中飞扬,越发衬得没有阳光的角落阴暗了。
窗下堆积了不少纸箱,木质的陈列柜把另一面墙壁占据得满满当当。
森鸥外请京野鸢在办公桌前唯一的椅子坐下,自然地蹲下身替她查看脚上的伤势。
“是今天扭伤的吗?看起来不是很严重,要不还是拍个X光看看?若是关节或者韧带有损伤就麻烦了……”
他看起来就像个合格的医生,如果京野鸢是单纯的病人,一定会因为他的细致而感动的。
太宰治从外面找到一张小凳子搬进来,听到他的话愣了愣:“差别待遇也太明显了!我之前受伤的时候,森先生可是很敷衍地丢给了我一个创可贴。”
他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因为太宰君经常受伤啊。”森鸥外似乎对太宰治没办法似的笑了笑,顺手把他的创可贴换成了药包。
白色的药包贴在他的脸上,显得鼓鼓的,太宰治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他对陈列柜上的药罐起了兴趣,兴致勃勃地一个个打开来查看。
“给我也敷点药就行了。”京野鸢轻声说,不想因为自己打扰到太宰治,要是不小心把他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就不好了。
这一路上,她都在和太宰治保持距离,生怕他突然碰到自己。
“好吧。”森鸥外给她也配了药,撒在纱布上,再用绷带包裹住她的脚踝,细心地打了个蝴蝶结。
京野鸢:“……”
“谢谢。”她满怀复杂地说。
“不客气。”森鸥外得意地望着那个蝴蝶结,就像是在看自己毕生最高的杰作。
这也太夸张了。京野鸢觉得这里的空气分外不适,正要起身离开,森鸥外又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回去。
“刚敷了药,等会再活动比较好。”
“花见酱很着急离开吗?”太宰治也回过头来,意味不明地看着她。
仿佛连空气都因他这句话而凝固,飞扬的尘粒在她和太宰治的视线间缓缓流动,他眼里也浮起了无根无萍漂流到海上的寒冰。
脚上窜起了难以言喻的阴冷感,连身体都僵硬起来,京野鸢觉得自己突然成了误入狼群的兔子。
几秒钟后,她生硬地回道:“我只是担心我的同伴。”
“不用担心,他们比你安全多了。”太宰治挥了挥桌上用来搅拌药剂的玻璃棒。
他把玻璃棒放进装满不明液体的玻璃杯里搅动起来,一阵叮叮当当的乐声响起。
身体的僵硬逐渐消退,京野鸢看他两只手都挺忙,大着胆拿起身边的药罐,往他的杯子里添了新的药粉。
太宰治抬起头,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他就这么用能够看穿一切的眼神,冷静地看着她,又仿佛在透过她看自己。
一旦安静下来,太宰治的脸上便显现出了超乎年龄的淡薄。
京野鸢在他的目光下,有了自己在悬崖边上跳舞的感觉,刺激到无以复加,于是她回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太宰治配合地勾了勾唇,露出来的茶褐色左眼弯起。
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他低下头,继续搅动手里的不明液体。
又是几声叮叮当当之后,太宰治忽然开口了:“只要是你给的,哪怕是毒药,我也会喝下去的哦。”
他的语调甜腻得犹如世界上最动听的情话。
京野鸢却无动于衷地望着他,他把玻璃棒放在桌上,毫不犹豫地仰起头将不明液体喝了下去。
不过瞬间,他的身体就软倒下去,方向正对着京野鸢。
京野鸢不想被太宰治碰到,侧过身,就这么看着他砰一下砸在地板上。
黑色的大衣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度,再落下时,挡住了他略显削瘦的身体。
微卷的头发遮掩了缠在他额头的绷带,比寻常人更为出色的脸上终于能够看出几分少年的稚气。
京野鸢接住从他手中坠落的玻璃杯,杯中的不明液体晃了晃,没有撒出去。
森鸥外刚给京野鸢敷过药,只是出去洗个手的功夫,回来就发现太宰治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他迷惑地问:“太宰君他?”
京野鸢敲了敲手上的杯子。
“原来如此。”森鸥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明白了,淡然地点了点头。
“现在我可以走了吧?”京野鸢问。
“当然。”森鸥外给她开门,“如果伤势有加重的迹象,记得回来复诊。”
“那我希望永远不要来了。”京野鸢说话从来没有这么真心过。
森鸥外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后,立即收了笑容,急匆匆把门关上,快步走到太宰治身边。
试探过他的脉搏,森鸥外猛地舒了口气。
“太宰君今天有点像是找到新玩具的孩子啊……是那个女孩身上有值得在意的地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