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让傅皇后保持清醒,兰芝不断地与傅皇后说着话。
饶是如此,傅皇后的脸色仍是不可避免的越来越苍白,她甚至无法明确地对兰芝的话语做出回应。
只是,兰芝一低头,便看到了傅皇后眼角的一点晶莹。
温热的泪水,顺着傅皇后秀美而苍白的脸颊,缓缓落下。
兰芝见状,口中发出一声喟叹,举起袖子,翻出还算干净的那一面,为傅皇后擦去了脸上的泪。
“娘娘,您不要多想了。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兰芝与傅皇后一直处于一种昏暗而逼仄的环境中,死亡的阴影伴随着每次的震动,不断压缩着她们的生存空间。傅皇后身体虚弱,随时有可能昏迷。但兰芝心知,这种时候,万万不可睡过去,一旦睡过去,就不知能否再醒来了。
因此,她不断地凑到傅皇后耳边,绞尽脑汁地想着各种话题说与傅皇后听。
待到后来,兰芝说得嗓子都哑了,才终于见到了一点儿亮光。
傅皇后此时正处于半昏迷的状态,若不是刻意咬着舌尖,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她指不定就彻底昏过去了。
突然照射下来的光芒,让长时间处于黑暗中的她感觉有些不适。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有人发出了一声喟叹,凑到她身边对她说了些什么。
然后,她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托起,一只手拖住她的膝弯,一只手穿过她的腋下,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了出去。
傅皇后虽然睁不开眼睛,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但不知怎的,她却感觉安心无比……
第114章
永嘉帝低头看着怀中面色苍白、形容狼狈的女子,这是自己名义上的妻子,可他们仿佛还是第一次真正如此靠近彼此。
他还记得,傅氏刚刚作为太子妃嫁入东宫时,因着傅家的缘故,他对傅氏颇有些防备,虽也想过要与傅氏好好过下去,一时半会儿间却无法交付信任。
信任,是一种需要经历时间的考验,才能够建立起来的东西。这一点,对于永嘉帝而言,尤其如此。
在昭德帝的后宫之中,见惯了昭德帝与他一众妻妾之间薄凉的关系,永嘉帝很难对许太后与宝络以外的人付出信任。在他看来,妻妾之流,远不如母亲和妹妹来得可靠。
不过,夫妻之间,毕竟要有人先迈出这一步。永嘉帝也曾想过,如果傅氏是真心想要好好与他过日子的,那么,他会尝试着对傅氏付出信任——哪怕这对他来说很难。
可惜,傅氏就像一层坚冰一样,拒绝旁人的靠近。无论是丈夫、婆婆、小姑子,都不见她如何亲近。永嘉帝本就不是那等热忱之人,对于傅氏,自然也就淡了下来。想着傅氏到底是傅家女,傅家人唯昭德帝马首是瞻,又怎么会与他们一条心?
永嘉帝自此对傅氏十分冷淡,但因着母亲许太后的遭遇,他不愿做宠妾灭妻之事,因此,每月的初一十五,他仍会歇在傅氏处,全了她作为正室的脸面。
虽说傅氏这个正妻受到了永嘉帝的冷落,但永嘉帝后院的几名姬妾,因是昭德帝和其他人塞进来的,更不受永嘉帝待见,难得能见上永嘉帝一面。是以,外人都以为永嘉帝清心寡欲,于女色上没什么追求。
其实,永嘉帝的内心深处,也是极为失望的。因自幼以来的经历,姬妾之流,在他眼中,便如红粉骷髅一般,他自然没有靠近的-欲-望,唯一愿意靠近的妻子,偏偏从一开始就注定与他不是一条心。
傅皇后的怀孕,出乎永嘉帝的预料。永嘉帝原本以为傅皇后愿意为他生孩子,想必是心结已解。可谁知,怀孕后,傅皇后对他的态度并没有改变,永嘉帝心中的喜悦便也淡了不少,继续用往常的态度来对待傅皇后,只是为着傅皇后腹中的孩儿,会额外关心些罢了。这些,傅皇后是不知道的。
永嘉帝原本觉得,他是不在意傅皇后的,他会在这等危急关头来到凤仪宫营救傅皇后,纯粹只是因为,这是他身为一个丈夫的责任,为了他尚未出世的孩子。
可是,当永嘉帝将浑身颤抖着的傅皇后抱在怀里时,不可避免的对怀中的女子生出了些怜惜之情。他发现,傅皇后异常得轻,哪怕她如今已有身孕,他抱起她,也是轻轻松松,毫无压力。
此时,她面上的痛苦、挣扎、恐惧,是真真儿的,她不再戴着那副冰冷的面具,永嘉帝便发现,其实,真实的她,也没有那么难以接近。
在永嘉帝的怀中,昏睡中的傅皇后,会不自觉地扭动着身子,寻找对自己来说舒服的姿势。但永嘉帝寻了处还算安全的地方将她放下来休息时,她会下意识地攥紧永嘉帝的袖子,试图挽留住那股令她熟悉的气息。
这种依赖和亲近,在傅皇后醒着的时候,是绝对不会有的。
永嘉帝看着傅皇后平静的睡颜,纷杂的思绪也跟着沉淀下来。
……
傅皇后醒来时,嘴中有股药汁子味儿,这令她下意识的想要呕吐。
一旁的兰芝见状,还没有为傅皇后的清醒而高兴,就赶忙一脸担忧地上前一边为傅皇后拍着背,一边劝:“皇后娘娘,这是皇上特意让太医为您煎的安胎药,您可千万不能吐啊。”
若是在往日,安胎药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傅皇后要是吐了,请人重新再煎一副送上来,也就是了。可眼下地动方歇,皇宫中损失惨重,想要寻到药材并煎出一副汤药来并不容易。可以说,每一副汤药,都浪费不起。
傅皇后才动了胎气,正是需要好生修养的时候,这喝下去的安胎药,自然不能随意浪费了。
傅皇后显然也明白自己的处境,尽管喉咙口一直犯恶心,她却强行压下了呕吐的冲动,问兰芝:“本宫昏迷几天了?”
“回禀娘娘,娘娘昏迷了一整天了。”
“哦,本宫既昏迷着,是如何服那药的?”
兰芝面上露出一丝为难的表情:“是皇上助您服下的。”至于怎么个助法,就不消细说了。
傅皇后闻言,脸色微微一变,耳朵尖悄然爬上了一点红晕。
回想起半睡半醒间,辗转于唇上的柔软触感,她只觉得,自己还不如把那些汤药全部给吐出来呢。
原本傅皇后与永嘉帝之间一直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出了这么一件事,傅皇后反倒不知道要用什么态度来面对永嘉帝了。永嘉帝才救了她的命,若是她继续冷着张脸对人家,岂不是有过河拆桥之嫌?虽然这河也不是她主动要过的,再者,半梦半醒间的那抹温暖,终是让人有些留恋……
兰芝小心觑着傅皇后的神色,好不容易鼓起勇气道:“皇后娘娘,奴婢有话想说。皇上他待您,也算是真心实意了,您何不试着与皇上好生相处呢?”
傅皇后闻言,怔了怔,叹道:“本宫从前,的确不曾了解过皇上。皇上他……是个有担当之人,并不像本宫想象中那般冷淡凉薄。”
兰芝闻言,嘴角悄悄翘起,觉得这次虽是遭了这么一回难,却也值了。
一直以来,看着傅皇后在宫中每日行尸走肉般地过日子,明明不过双十年华,却将自己磋磨得像个饱经沧桑的老妪,兰芝心中不是不心痛的。她想劝傅皇后,却不知从何劝起。帝后二人,谁都不肯先低头,他们这些底下的人,又该如何劝?
好在如今,永嘉帝和傅皇后之间,眼见着关系是要缓和了。到底是同生死、共患难过的经历,不比寻常。在兰芝看来,就该如此。她家主子,值得更好的对待。
傅皇后在闺中时,也是个爱说爱笑的性子,直到遭逢大变,才变得这样沉静。旁人不知,还道傅皇后生来便是这副性子,兰芝这个一直在傅皇后身边儿伺候的,却是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若非先帝对当年的太子百般猜忌,若非傅家卖女求荣,想来也不至于如此。
“娘娘,您这样说,奴婢也就放心了。皇上是个值得托付之人,日后,您便只管与皇上好生过日子吧。至于傅家那头,您若是实在不想搭理,便权当没有这么个娘家就是了。”
“若是真能如你所言,就好了。”傅皇后苦笑着摇了摇头:“可有些事,不是当它不存在,它就真的不存在的。便如本宫,说是不再管傅家的事,可只要本宫身体里一日还流着傅家的血,在外人看来,本宫与傅家就是一体的。”
虽则此番永嘉帝特来相救之事,令傅皇后十分动容,对永嘉帝大为改观,但这并不能让她消去所有的顾虑。
“傅家人自先帝时起,便一直汲汲营营,所求者,无非是高位。若是满足了他们的野心,他们未尝不会想着再进一步;若是他们的野心迟迟得不到满足,本宫也想不到,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事儿。”
“皇上他……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原应有更好的女子来配他。本宫……不过是深陷泥泽之人罢了。”
一时之间,兰芝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就凭着这么短短几日,要彻底让傅皇后解开心结,想来也是不可能的。
说完一番话,傅皇后感觉腹中又是一阵轻微的疼痛,赶忙调整了自己的姿势,小心翼翼地护着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