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因为乔娅的靠近而越来越不安,在乔娅踏进他的安全范围之后,他像是被踩到尾巴的小狮子一般炸起了毛,后背微微弓起,眉目有些狰狞,对着乔娅露出了小小的獠牙,乔娅本想向后退一步,然而视线在瞄到他手中的册子时,愣了愣。
马科在发现她的出神之后,便像大型猫科动物终于找到了捕猎的机会,伸出了利爪,而觉察了他的动机的凯厄斯也往前走了一步,眼睛里的杀意更浓。
两个吸血鬼将乔娅夹在中间,各自释放出了浓浓的杀意,其中的压迫感,如果是换成一个普通人类,估计早就双腿发软,跪倒在地了。不过乔娅并没有留意到这两个吸血鬼的对峙,而是盯着马科手中的那本书册看了许久,然后说道:
“文雅的女士们,我深知你们天生都是富于同情心的,着者这本书,免不了要认为故事的开端是太悲惨愁苦了,叫人们不禁想起不久前发生的那一场可怕的瘟疫,这对于身历其境、或是耳闻其实的人,都是一件很不好受的事……”
正像一把蓄势待发的弓弦一般紧绷着的马科愣了愣,那双血浆一般粘稠的红色的眼睛看着乔娅,眼中没有了焦距,只有一些茫然。
“……乐极固然生悲,悲苦到了尽头,也会涌起了意想不到的快乐。”乔娅说完,干脆掀开了衣摆,在那条沾了血污的地毯席地坐下,朝着马科伸出了双手,“还要继续听姐姐讲故事吗,马科?”
马科盯着她看了半天,慢慢地、慢慢地,朝着她爬了过去,将手中的书册递到了乔娅的手中,然后靠在乔娅的腿上,蜷缩着身体,躺了下来。
乔娅看着手中的那本并不算厚的书册,正是她那本在佛罗伦萨便丢失了的《十日谈》,连边角页被不小心打翻的葡萄酒浸湿的痕迹都还在。
她用左手轻轻拍了拍怀中的马科的背部,触手只觉得冰冷而又坚硬,而偏偏怀里的这块沉甸甸的小石头还能说话,开口就是熟悉的含混不清的声音:“姐、姐姐……”
她呼出一口气,把即将涌出来的眼泪又给逼了回去,柔声说:“对不起,马科,姐姐来晚了。”她勉强笑笑,“你想听《十日谈》吗,姐姐再给你讲一遍,好吗?”
*
乔娅陪马科待了很久,直到马科开始因为饥饿而变得暴躁不安,凯厄斯才将乔娅带离了马科所在的那间屋子,而由其他沃尔图里的守卫前去给马科提供食物。
那一连下了三天的小雨早在午间时分便已经停了,乌云很快散去,阳光又涌进了这座山麓上的小城,经过了一个下午的暴晒,原本积了不少水的路面已经彻底干透,黄昏时分的夕阳又将晴空的绚丽之姿完完全全地投放在了暖色调的沃特拉城中。
雨后的沃特拉城又喧闹起来,大抵是习惯了日照的居民被小雨逼得在家闷了三天,眼看终于出了太阳,便拖家带口地出门遛弯来了,越靠近钟楼广场,人群聚集得越多,连那些担忧“主要降下灾难”的老人们原本担忧纠结的愁眉都彻底舒展开了。
白昼与夜幕交替之时,广场上的沃特拉钟楼便亮起了灯,有敲钟人在晚祷时分敲起了钟,聚集在广场的人们便停下了脚步和相互的攀谈,双手合十,抵在唇间,开始了祈祷。
乔娅和凯厄斯站在广场边沿,两人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开始祈祷,乔娅并不信奉天主教,而凯厄斯对所有宗教信封嗤之以鼻,更别说耶稣还比他小了五百多岁。好在所有人都在虔诚祈祷,并没有发现他们中出现了两个没有信仰的奇葩。
乔娅是面朝着城镇的方向,看着城中次第亮起的烛光,以及在烛光中隐隐可见的红色屋顶,轻声说道:“每次到晚祷的时候,我就想起在佛罗伦萨时皮耶罗组织的那场社团活动。”
凯厄斯一听见皮耶罗的名字,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最后一次社团活动,我把国王的桂冠给了你。”乔娅说着,扭头望向凯厄斯,笑着说,“结果第二天,下了大雨,活动被迫取消,我还以为听不见凯厄斯.沃尔图里先生的故事了,正失望的时候,你就冒着大雨爬了我的窗户。我到现在都很好奇,如果第二天没有下大雨取消活动的话,你是会像其他人那样把桂冠让给我,还是硬着头皮给所有人讲述你的故事?”
凯厄斯皱了皱眉,脸有些黑:“我会把在场的人都杀了。”
乔娅:“……”大兄弟你这么回应我的情话的吗?
“但会留下你。”凯厄斯又加了一句,“只给你说。”
乔娅:“……”好歹这狗男人终于知道挽救一下自己的直男心态了。
她心情像是坐过山车一般有起有伏,最后终于平稳到达终点,然后点了点头,说:“那么,那本《十日谈》是你跑去我的房间偷出来的?”她越说越开心,“你是不是那一夜无法入睡,寂寞难耐,思念成疾,无法遏制,于是翻窗而过,待在我的房间,从那间房的每一个陈列布置中想象我的身影,怀念我的声音,继而偷走了我的书?”
“……”凯厄斯沉默了几秒钟,然后恼羞成怒,“你说我偷?我杀了你!”
乔娅大笑两声:“你下一句是不是要说‘读书人的东西,怎么能叫做偷’?诶,不对,你不是读书人啊,你是战士。”说着,她又故作严肃,粗着嗓子道,“这是一个战士庄严的承诺。”
“……”
“乔娅,我杀了你!”
第91章
乔娅在沃尔图里与马科见了面之后, 当天晚上便写了一封寄往蒙特里久尼的信,信中只写了马科尚还活着,只不过受了一些伤,不方便舟车劳顿回到蒙特里久尼,她将在沃特拉再带上一段时间,好好照顾马科。
信写完之后,她又陷入了沉思, 马科此时的状态, 是绝对不可能再跟里卡多刺客组织里的那些旧友再见面了, 而且成为了吸血鬼的马科不会变老, 也不会死亡,她自己的生命有限,仅仅只能看顾他几十年, 在他往后的生命里, 是离不开沃尔图里家族的照拂的。
直到银质烛台上的烛火即将点燃之际, 她才叹了一口气,又在信的末尾写道:“马科自出生起, 就患有疾病, 无法自如与人沟通交流,这也是里卡多和玛蒂娜并没有让他成为刺客的原由,如今托蒂家族沉冤尚未昭雪, 他并不适合与前尘扯上太多关系, 我只想遵循玛蒂娜和里卡多的愿望, 让他永远做一个快乐的小孩子, 而至于托蒂家族的刺客传承,我来扛。”
信刚写完,已经燃至底端的蜡烛便忽地熄灭了,她持着羽毛笔的手顿了顿,然后接着窗外的月光,将信笺放到一边,将羽毛笔掼在了墨水瓶里之后,便起身离开了书桌前,准备摸黑上床,在睡梦中继续思考这个问题。
然而她刚刚将杯子拉到胸前,就听见窗台处传来细微的响动。
吸血鬼们的洞察力比她敏锐得多,能爬到城堡的窗台上来,自然不是什么贼子或者杀手,她打了个呵欠,准备翻个身睡觉时,视野中又忽地燃起了暖色调的烛火。
她扭过头去,看见凯厄斯正站在她的书桌前,微微垂着头,将一支全新的蜡烛,放在了她书桌上的银质烛台上,他的视线扫过烛台下方墨迹还未干透的信笺,以及垂在墨水瓶的羽毛笔,最后落到了双手捏着被角坐在床上的乔娅身上。
乔娅从没有见过这么理直气壮夜闯女子闺房的家伙,被撞见之后不仅并没有立马逃走或者跪地求饶,而是与她对视,眼中竟还有几分凛然正气,仿佛正在说:我只是来给你点个灯而已。
凯厄斯:“我来给你点灯。”
乔娅:“……”
“人类不是挺喜欢亮堂么?”凯厄斯说。
乔娅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然后说道:“谢谢啊。”
凯厄斯也跟着咳嗽了两声,眼神忽然变得有些躲闪,不住地瞟向这屋子里的四处,然后看到了乔娅之前晾在烛台下的那一封信。
这时候,乔娅已经发出了邀请:“你要过来坐坐吗?”
凯厄斯立马扭过头去看她,一句带着问号的“啊”已经先去他的视线朝着坐在床上的乔娅抛了过去。
“亚力克说你们沃尔图里城堡就只有这个房间有床。”乔娅看向凯厄斯,微微歪了歪脑袋,“想想沃尔图里城堡连做工精美的盐碟都有好几个,床却只有一个,想来床才是最珍贵的,你不过来坐坐吗?”
凯厄斯觉得乔娅这段话虽然可以用无稽之谈这个词语来形容,但是仔细想想还是挺有趣的,便迈着大步走向前去,临到乔娅床前,步子却又放得小了一些,挺直了背脊,坐到了床上。
这张沃尔图里城堡中绝无仅有的床一如那只宴桌上的盐碟,被打造得极为奢靡豪华,床柱与地台上的精美雕刻自不必说,在其间的花卉和藤蔓的纹路上还镶嵌了金和银,绕着床柱的翩翩起舞的爱神维纳斯肢体曼妙,额间还嵌着一只蓝色宝石的饰物,另一边则是扑腾着小翅膀飞在桂树之间的厄洛斯,手中拉着一把纯金打造的爱神之弓。
乔娅曾经沉思过,两棵床柱都雕刻着爱神,也不知道沃尔图里城堡的这群吸血鬼们是多么渴望真爱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