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娅并没有因为那扇关起来的窗户而气馁,反而眼睛微微发亮,嘴角高高地扬了起来,她干脆一边唱着歌,一边跑到了城堡下,借着助跑的瞬间速度跳起,一把抓住了一楼窗户的过梁,然后双臂使劲,爬上了窗顶,又像上次那样,从哥特式建筑这些狭长的窗户着手,动作潇洒速度极快地,爬上了凯厄斯的窗。
因为攀爬动作剧烈且极为耗费体力,她唱歌的声音都没有之前那么平稳,歌词之间还夹杂着几声比较明显的喘气声,不过她并没有打算停下来,而是一边唱着爱情诞生如梦如幻,一边挥起了右手,亮出袖剑来,插进了两扇窗户的缝隙之中,慢慢地往下试探,在遇到阻挡时,便操纵着袖剑,将剑刃往一边拨去。
当她用袖剑拨开了窗户的闩时,歌曲也到了尾声,她一边唱着“Quando nasce,quando nasce un amore”,一边推开了窗户。
阳光依然只能徘徊在窗台上,拥在她的身侧,便不再向前,好似在她的身上罩了一层金色的斗篷。
她突然有了一种自己是不需要莴苣姑娘的长辫子也能爬到高塔上来的王子的感觉。
而那个莴苣姑娘……不,是金发的吸血鬼,正坐在正对着窗户的高背椅子上,屋内昏暗的色调,以及猩红色的天鹅绒帷幔,衬得他的肤色更加苍白,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逆着光站在窗台上的乔娅,两只手紧紧地握住了椅子的扶手,像是正在忍耐什么即将喷薄而出的激荡情绪。
“你是不是真的觉得我不会杀掉你。”这几个字从他咬得紧紧地齿缝间溢出。
“我是不会觉得你会杀掉任何人。”乔娅笑着答道。
“我杀掉的人不计其数。”凯厄斯说,他微微抬起了下巴,“人类、吸血鬼、狼人,轻而易举地,就能被我拧下头颅。”
“那是你的事。”乔娅说着,从窗台上跳下,走出了那团只能停留在窗台附近的阳光。
她朝着凯厄斯走去,每接近他一分,便越能感受到他身周传来的凛冽的寒意,这间有吸血鬼存在的屋子,与强光强烈的沃特拉城截然相反,像是一个冒着冷气的冰窖,而低温的来源,就是那个坐在椅子上的吸血鬼。
“我知道,你几乎杀掉了欧洲的狼人。”她走近一步,顿了顿,又接着向前走了一步,“还是沃尔图里的执法长老,是吸血鬼世界一个令人恐惧的存在。”
她看见凯厄斯的手背更紧绷了一些。
“我还知道,你是会给我说故事的凯厄斯,在我命悬一线之际救了我,告诉我不会让我死的凯厄斯。”乔娅笑着说,“你再努力散发杀气也阻挡不了我,我知道你根本不想杀我。”
“乔娅!”凯厄斯终于开口,他紧紧咬着牙,还在强行忍耐着暴戾的情绪,那一双红色眼睛像是要滴出血一般,又像是在喷发边缘的维苏威火山,“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在回避了我所有的情感之后,又那样轻佻地,一一地把他们挑出来,在我面前炫耀,你觉得我会痛哭流涕吗?还是告诉你我就是那么一个藐视法律而将你视作唯一的人。我的确不想杀你,但是在被我杀掉的人里,也不乏我曾经并不想杀的……”
“那你杀了我吧。”乔娅忽然打断了他的话,他愣了愣,那些在滚烫的岩浆又缩回了他的瞳孔里,他看见乔娅笑了起来,指了指自己的心脏处,“这里,为你跳动。”
岩浆与风暴忽地消失,整个世界又恢复了一片平静,凯厄斯紧绷的身体松弛了下来,他红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乔娅,过了很久很久,都没有眨哪怕一下。
乔娅看见他僵硬的表情,内心有些犯嘀咕,不知道她这句跟上辈子在宿舍楼下表达的男同学们学的情话,面对一个大概活了许多许多年的吸血鬼有没有用。
她正准备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却看见坐在高背椅子上的苍白吸血鬼笑了一下。
一个非常短促的微笑。
但是隆重程度不乏冬日里绽放的康乃馨。
乔娅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又狠狠地撞击了一下胸腔。
“你这句话很俗。”凯厄斯说,他的语气很平静,甚至没有平日里的那几分阴戾,“一点都不像是平时的你。”
乔娅:“……”
“跟谁学的吧?”凯厄斯又说,“皮耶罗?还是那个收留你的刺客?”
乔娅:“……”
“歌也唱的难听。”凯厄斯又皱着眉说,“你的父亲不是从小就为你请了最好的音乐老师吗,你连里拉琴都能弹得那么好,为什么唱歌就那么难听?”
乔娅:“……”她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眉头微微都皱了起来。
而凯厄斯已经站起身来,缓步走到了乔娅的身前,他比乔娅高出太多,只能低着头看她,别在他耳后的发丝就那么从他而后滑落下来,轻轻地撞在乔娅的额头,乔娅抬起头来看他,正好看见他那双红色的瞳孔。
这是他们离得最近的一次,然而她却感受不到身前人的温度,以及他本该与自己交换的鼻息。
“你的很多事情我都知道,我比你想象中的更了解你,乔娅.波吉亚小姐。”他说着,伸出自己苍白纤细的手,拨开了乔娅戴在头顶的兜帽,“而越了解你,我就越想杀了你。”
他翘了翘唇角,露出了獠牙。
第80章
吸血鬼凯厄斯知道乔娅是新任罗马教皇亚历山大六世的私生女, 在这个贵族小姐们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去修道院学习礼仪、文学、语言以及教会学的年代, 她却自小娇养在梵蒂冈的奥尔西尼宫接受最好的宫廷教育,除开一般的贵族女性必修课,还学习了在常人看来浮躁无用的艺术与诗歌。
只不过与那些表现欲强烈的弟弟妹妹们不同, 她很少出风头,平日里总是待在房间里看书, 看了一本又一本,除开《圣经》以及其他教会书籍之外, 她还偷偷看了被罗马教廷视作无稽之谈的□□,以及冗长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
伯罗奔尼撒战争,那是他的终点,亦是他的起点。
他低着头, 看着离他近在咫尺的乔娅的脸, 原本在梵蒂冈养尊处优的贵族小姐不顾一切逃出了那个繁华的牢笼,用了极度危险的方式,跳进了水势汹涌的台伯河,而后剪短了头发, 晒黑了皮肤,以往眼波如水的灰蓝色眼眸带着几分坚毅,乍一看像是一个容貌清秀的男孩子,大约将她养大的教皇父亲, 都不一定能一眼认出她。
但是他可以。
这其实跟他一年前所想象的她完全不同。
如果时间没有改变一切, 她应当还是像以往那样长发飘飘, 步履轻盈, 每见到一个人都会提着裙摆,行最标准的屈膝礼。他通过各种方式能看得见她成长的痕迹,想着当那花瓣最为娇艳的时候,再赐予她初拥,让她永远地停留在此刻,永远地停留在他的身边。
但偏偏,她没有甘于当那朵枝桠上的花。
这让他想到了一身狼狈,在那个电闪雷鸣风雨交加的夜晚,提着一把剑,步入阿波罗神庙的自己。
“这次我放你走,你不要再来沃特拉了,我不能再让你活第二次了。”凯厄斯伸手,轻轻触碰了她的头发,他们的发色相近,都是阳光的颜色,他的深一些,像是被夕阳染红的云,而她的更浅一些,像是正午时刻最炽热的光,而他触碰着这些发丝,就感觉到自己的指腹一阵灼痛,就像是修道士们所说的,黑夜中的恶魔最终会在阳光之中消弭无形一样。
乔娅并没有看见他手指上的细微动作,她直视着凯厄斯的眼睛,这一次她没有在这双红色的眼睛里看见任何的阴戾和不耐,他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类少年,平静而普通。
“所以你承认了那一次从吸血鬼手中把我救下,向我承诺不会让我死的人是你了吧?”乔娅说。
凯厄斯的手指微微一抖,像是那几根缠绕在他之间的发丝直接化成了火焰一般,他再低下头,却刚好撞进了乔娅含笑的灰蓝色眸子里。
“是你救了我,你在我耳朵边说绝不会让我死。”乔娅的声音在他耳畔带了几分咄咄逼人的味道,“人类对于吸血鬼而言不是食物吗,你为什么要救我呢,凯厄斯,你是不是喜欢我?”
凯厄斯的红色瞳孔倏地紧缩。
“你……”他刚开了口,乔娅已经笑着接过了话头:“‘我杀了你,乔娅’!”
他咬着牙,瞪着眼,如果他还是一个普通的人类少年,那么此时此刻,他一定会涨红了脸,只不过,吸血鬼已经失去了这样的身体反应,只有一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这样的表情或许在其他人看来显得有些狰狞,在乔娅看来却有了几分可爱。
他伸出手,看上去像是要抓住她乔娅。
大约是心绪忽然间的激荡,使得他动作迟缓了一些,而乔娅已经敏捷地蹿到了窗边的墙壁前,双手牵在身后,盯着墙壁上的笔触精美的壁画,一边走,一边说:“来,让我们看看这间屋子的墙壁上都画着什么:天空一声巨响,一个世代从军的家庭里诞生了一个男孩,他的父亲和兄长很早就过世了,他是祖母和母亲抚养长大的,从小就爱跟人逞凶斗狠……”她指着壁画上那个正跟同龄小孩打架的金发男孩,笑道,“看不出来你小时候这么瘦小啊,凯厄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