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八月底,康乃馨迈入凋零期的时候,便到了沃特拉城一年中最为重要的节日,圣马库斯节。
这个并未在天主教世界流传开来的节日,是属于沃特拉小城独有的传统,二十多年前,沃特拉城曾受嗜血怪物的入侵,而城中的方济各会修士马库斯站了出来,驱赶了嗜血怪物,一直追到了位于东方的罗马尼亚地区,最后死在了那里,而从此之后,沃特拉再也没有受到嗜血怪物的侵扰。
为了纪念这样一位圣徒,沃特拉城每年会举办一次圣马库斯节,在节日当天,全城的人都会穿着红色的袍子,聚集在城中心的钟楼广场,开始这一天的狂欢。
乔娅也不知道自己是来得太巧,还是太过不巧。
她在抵达艾萨克村的第二天,便是沃特拉城的圣马库斯节,在这一天,全城的人都会披上红色袍子,连小孩子都不例外,以至于没有穿红袍的人,在这些群体中格外显眼。
乔娅秉持着刺客尽量低调潜入的原则,在山麓下的城墙处蹲了许久,几乎要被过于明媚的太阳晒得脱水,这才蹲到了一个落单的倒霉蛋,从后偷袭,打晕了对方之后,直接扒下了对方身上的红袍,穿在了自己身上,才敢大摇大摆地走进城里的主干道。
而一进城,她几乎要被满城涌动的红色给晃花了眼。
第64章
沃特拉是一座沿山而建的城镇, 与蒙特里久尼整体阴郁的色泽相反,这座小城的建筑色彩更偏向佛罗伦萨一些,狭窄的砖石街道两边,是一栋栋紧紧靠在一起连成一片的三层小楼,无一例外, 都是赭石黄的砖墙以及红色的瓦片屋顶。
这样迥然的风格,则是因为中世纪时意大利并未完全统一,除了北部伦巴底地区参与了西欧的中世纪进程之外, 其他地方都是独立发展着自己的中世纪风格。
沃特拉独有的明媚阳光、暖色调的建筑,以及那些笑闹着的穿着红袍朝着城中央涌动着的人群,则一度让被人流拥挤着往前走的乔娅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上辈子春运期间的火车站,她不用去费尽心思获取沃特拉的地图, 人流就已经卷着她往钟楼广场而去,而在这个过程中,她脸上的表情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惊恐。
马里奥以及艾吉奥教授她基本的刺客技能时, 其中便有一个练习,是跟在人群之中隐匿自己的踪迹和存在感。这个技能虽然算不上杀伤力十足,却非常适合潜入, 乔娅学得也是异常认真, 常常在蒙特里久尼的街道上练习, 有一次埋着头跟着三四个中年男子, 还差点跟到了妓/院,被克劳迪娅嘲笑了好久。
乔娅这次潜入沃特拉,也是做了十足的准备。
在她觉得沃特拉领主对艾萨克村事件一定有所了解之后, 便决定趁圣马库斯节当天周边所有人赶往沃特拉城,城中龙蛇混杂之际,潜入领主的城堡去了解此事。
她先是佯装听闻圣马库斯节而前来参与的外地人,在沃特拉城周边转了几圈,从几个也准备赶去参加节日狂欢的年轻人口中了解到,沃特拉城并不像其他中世纪城邦那样有一个特定的领主,这里的统治阶级是一个家族,也就是沃尔图里家族。
沃尔图里家族非常神秘,除开盛大的节日庆典,他们一般不会轻易露面,城里的直接管辖权是交给民选出来的管理者,管理者每月去一次沃尔图里城堡汇报城里的情况,以至于平民除开庆典,几乎是见不到这个家族的成员的。
沃尔图里传承千年,代代都是沃特拉的统治者,拥有极为丰厚的家族底蕴,每个成员都有着惊为天人的美貌,以至于这个神秘至极的家族在沃特拉地区有着为数众多的信徒,在当地的影响力甚至超过了天主教。
所以每到圣马库斯节,沃特拉城地区的所有人都会赶到这座山麓上的小城,除开是参与一年一度的狂欢盛会之外,另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为了见一见那个一年才会短暂露上一面的沃特图里族人。
跟在这些狂热的信徒之中,只需要跟着他们一道附和沃尔图里家族就可以了,其他倒是不用在意太多,于是乔娅从城门口顺着人流,挤过狭窄的阶梯巷道,最后挤进了钟楼广场之时,并没有人发现她是一个生面孔。
她松了一口气,正要观察四周之时,忽然听见广场上的人群忽然更加激动起来,他们大声呼喊着,连被父母抱起来的小孩子都重重地拍着手。
外来人员乔娅立马反应过来,跟着人群发出她并不懂其中含义的欢呼,然后抬头望向所有人都盯着的地方——那座广场中央的塔楼。
从佛罗伦萨的农户女主人,再到沃特拉周边的平民,每个人在提到圣马库斯节的狂欢时,都不会跳开狂欢活动的举办地钟楼广场,据说在几百年前,这座广场便已经存在,但是在大约一百年前,沃尔图里家族忽然出资,在广场的中央修建了这座钟楼,当时还有人质疑道,在广场上修建钟楼,可能会影响道广场上的人在疏散时的效率,但是当钟楼修建完成之后,这里还反而成为了沃特拉的地标性建筑。
乔娅抬头看向钟楼的时候,被正午时分高悬的太阳给晃了晃眼,她下意识地眯了眯眼睛,等到兜帽下的眼睛逐渐适应了正午阳光的强度之后,她看见了这座钟楼的全貌。
钟楼并不高,是与整座小城风格并不搭的哥特式建筑,正方体柱式,墙身雪白,外墙装饰着线条繁复的花纹,每一面都有一个狭长的窗户,使得能洒进室内的阳光极为有限。
乔娅看了一眼便觉得有些眼熟,而后才想起来,这座钟楼与佛罗伦萨圣母百花大教堂前的乔托钟楼极为相似,几乎可以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山寨货”一词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这时,广场上的人群欢呼更甚,她恍惚间看见钟楼最顶层的窗户后出现了一个身影,还以为是沃尔图里家族的人,紧接着便看见那个窗后的人探了一个留着地中海发型的圆脑袋。
乔娅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然后听见周围的人用沃特拉口音喊着:“是罗德里格斯先生!”
意大利是没有罗德里格斯这个姓氏的,这个老人应当是个从英国漂洋过海而来的,怪不得留着这样的发型。
这位罗德里格斯先生虽然并不是纯血统的意大利人,但是沃特拉口音的意大利语说得非常流畅,乔娅听了个大概,大意是欢迎各位前来参加这一年圣马库斯节狂欢的沃特拉人,然后总结了一下这一年沃特拉的各行业发展,这个秃顶老人,应该便是这一任民选的管理者了。
罗德里格斯先生说了一会儿,便稍稍停顿了一下,脸上挂着莫名的笑意,接着说道:“这一天,想必大家期待已久,是的,来自尊贵的沃尔图里家族的代表,也来到了狂欢节现场!”
这一句话音还未落尽,广场上的欢呼便使得乔娅觉得自己差点丧失听力,她有些手忙脚乱地捂住了耳朵,无措地看向四周,只看见钟楼之下挤满的红色之中,伸出了无数只手,像是坠入翻滚着滚烫岩浆的火山口,等待着救赎的濒死之人。
乔娅虽然在梵蒂冈居住了十多年,但是她性格沉静,不喜外出,便从未见过来自欧洲各地的信徒前来梵蒂冈朝拜的模样,即使胡安曾对着她绘声绘色地描述过教皇选举仪式时,西斯廷教堂外的广场上那些跪着捧着着十字架祈祷的人们,但她仍然不能想象宗/教信仰带给普通民众的是怎样的一种狂热。
而就在欢呼达到最**时,她看见罗德里格斯先生身后缓缓地走出一个身上披着黑斗篷的高大身影,她在看见那身黑斗篷的时候,瞳孔便猛地缩小,耳畔的那些巨浪般的噪音仿佛在这一瞬间与她隔了好几个浪头,变得朦胧而恍惚起来,安静得使她能够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没有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看着斗篷下伸出一只苍白优美的手,缓缓地掀开了盖在头上的帽子。
她一瞬间想起了佛罗伦萨那个背阳的巷道里。
那个在她身前居高临下掀开兜帽的人。
两个几乎一模一样的动作,一个在她眼中,一个在她的脑海里,缓慢而同步的进行着,直到钟楼上的那个人掀开了帽子,露出了一头一丝不苟的及肩黑发。
世界又瞬间恢复了正常。
乔娅在欢呼声中皱了皱眉头,又低下了头,眼神疑惑地用一只手捂在了自己的心口处,她还没有想明白刚才那种奇妙的感觉,便听见钟楼的那个人开口了,声音是属于青年的丝绸般的润滑而优美:“伟大的沃特拉人民,我是阿罗.沃尔图里。”
乔娅循声望去,看见了钟楼上那个几乎全身隐于背阳处而有些看不清楚相貌的黑发青年,与凯厄斯一样,他也有着极为笔挺而优雅的身段,撑在窗台上的手苍白细长,大概是因为头发是黑色的,他的面色比起凯厄斯来说更加苍白,五官精致,嘴角带着弧度正好的得体微笑。
如果说凯厄斯是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青涩,那么他就是完全成熟的青年。
阿罗.沃尔图里,应当是凯厄斯的某个哥哥吧。
乔娅并没有再继续看站在塔楼上的阿罗,她四处环顾了一下,便收回了视线,趁着所有人正为阿罗狂欢的时候,低下了头,猫着腰,扭过了身,从人群之中向广场边缘挤去。好在此时此刻,所有人都在为阿罗疯狂,并没有人理会这个撞到自己的陌生人,使得她花不了多久的时间,便挤到了钟楼广场的边缘,然后跳下了广场台阶,靠着台阶喘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