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乔娅应了一声,又将水壶系回了腰间,顺手拍了拍水壶旁边的布袋。
她这个动作引起了凯厄斯的注意,大约是她之前被凯厄斯从墙上放下来之后第一时间查看布袋里的东西,使得他有些好奇。她见凯厄斯将视线瞟向了这个布袋,便直接将它从腰间解下,用递水壶的姿势直接递向了凯厄斯。
凯厄斯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有些迟疑地伸出了手,从她手中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布袋,而在这一过程中,他依然是尽量地躲避过了与乔娅的手直接接触。乔娅并没有在意这个小细节,仍旧是笑着看他,用眼神鼓动着他拆开这个布袋。
凯厄斯动作缓慢地拆开了这个布袋,而这层并不算厚的亚麻布料被揭去之后,陶制杯子上那个线条粗陋的歪着头的阿波罗就这么闯进了他的视野,他愣了愣,然后侧回了头,看向了乔娅。
“是你吗?”乔娅问道。
凯厄斯在她发问之后,却冷不丁地扭过了头去,只给乔娅留下一个被风吹乱了头发的后脑勺。
“我知道是你。”乔娅继续说道,“我前些天回了佛罗伦萨一趟,在我的桌子上看见了这个杯子。”
“你是因为什么又回到了佛罗伦萨?”
“你来托蒂府邸找过我的,对吗?”
乔娅一口气将她在看见这只杯子的时候所想到的问题全部抛了出来,然后静静地等凯厄斯回答,然而过了很久之后,她才听见凯厄斯背对着她说道:“你想知道这些做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在凯厄斯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些怯意。
只不过她此时已经没有心思再去仔细挖掘凯厄斯语气的不对劲了,她呼出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地说:“所以……我的弟弟,马科,是你救下来的,对吗?”
作者有话要说: 凯厄斯: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阿罗想吃瓜!你回去告诉他,如果他再敢当“知情人”在八组爆料,我一定杀了他!
*
乔娅:你时因为什么又回到了佛罗伦萨?
凯厄斯:……(你说呢?)
乔娅:你来托蒂府邸找过我的,对吗?
凯厄斯:……(憋磨磨唧唧了!)
乔娅:所以……我的弟弟,马科,是你救下来的,对吗?
凯厄斯:……我鲨了你。
乔娅:???
………………
凯厄斯:你们说我狗,难道这个臭女人不狗????
第67章
对于这个问题, 乔娅是没有指望能够得到回答的。
她费劲千辛万苦从罗马跑到了蒙特里久尼,却没有找到任何马科的踪迹。在蒙特里久尼待的近半年时间里,她学会了以平常心去面对这个很有可能没有答案的问题。
也许,凯厄斯只是与美第奇家族谈一些家族合作的生意,才会又一次来到佛罗伦萨;也许, 凯厄斯只是想到了曾经跟他讲过好几个故事的女孩,才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爬上了那栋早就被市政厅锁起来的屋子。
她对着凯厄斯问完这个问题之后,便苦笑了一下, 回过头,双手圈住了屈起的双腿,下巴放在了膝盖,也不知道凯厄斯是不是在听, 便自顾自地说:“我听说艾萨克村在被烧毁之前,来了一个陌生的金发碧眼的小男孩,其实亚平宁半岛上有千千万万个金发碧眼的小男孩, 他不一定就是我的弟弟马科,但即便如此,只要能听到一点点相似他的消息, 我都会找过来, 就像我之前说的那样, 不管沃尔图里城堡里面的时吸血鬼还是狼……”她立马顿住, 悄悄扭过头,看了凯厄斯那边一眼,见凯厄斯并没有什么反应, 便继续说道,“还是吸血鬼,我都会爬上那堵墙。”
她说完之后,凯厄斯仍旧没有回应,反倒是一缕微风越过山顶,带起了她鬓角的金发,她的视线随之转移,伸出了一只手,将那绺不太听话的头发拢到的耳后。而这时,她才听见凯厄斯的声音:
“你的头发太丑了。”
她放在耳朵背后的手僵住,动作有些机械地扭过头去,有些茫然地看着凯厄斯。
凯厄斯仍是保持那个非常具有街头平民气息的坐姿,脸朝着正前方,乔娅只能看见他每一寸都恰到完美的侧脸轮廓,以及那些在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上轻轻跳动的钻石一般的光芒。
“我的头发……”乔娅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之前逃跑的时候,为了不被发现,所以就用刀割掉了,现在已经长了很长了。”
“脸也黑了。”
乔娅又一头雾水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为了在最短的时间尽可能地学到更多的东西,每天顶着大太阳训练,被晒黑了也是正常的。”她说完之后还有了那么点委屈,“明明都白了很多了。”
“这一切也都是为了你的弟弟?”凯厄斯扭过头来,看向她,问道。
乔娅冷不防地撞进他的红色眼眸里,愣了一会儿,才点点头,说:“是的。”
“你不是只在佛罗伦萨住了一个多月吗?”凯厄斯道,“一个月就能让你为了这个人放弃掉一切吗?”
乔娅直视他,问道:“你不应该是最清楚的那个人吗?”
她与凯厄斯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背阳的佛罗伦萨巷道之内,她挡在了昏迷的马科身前,攥紧了衣袖,强忍住牙齿发颤的冲动,告诉他,会以生命作为凭证来保守他的秘密。
凯厄斯被他这么一问,又扭回了头,这次连侧脸都不给乔娅看了。
而乔娅则是看着他的后脑勺,心情却意外地愉快了起来,她解放了圈着双膝的手,整个人向后仰倒,躺在了草地上,一只手偷偷摸摸地伸向了凯厄斯,拉了拉他垂在草地上的衬衫一角。
凯厄斯不动声色地往另一边移动,离她更远了一些。
乔娅知道他性格有些别扭,但也不知道他在别扭什么,便说道:“你知道我是托蒂夫人的私生女,那你知道我的生父是谁吗?”
凯厄斯没有说话。
乔娅继续说道:“在去年接过教皇法冠的亚历山大六世,就是我的生父。”
凯厄斯仍旧没有说话。
本以为自己的父亲是教皇这一点就足够让凯厄斯震惊,但没想到凯厄斯非常平静,这让乔娅有些失望,她叹了一口气,将双手枕在了脑后,眼神没有焦距地望着在浅蓝色天穹上缓缓游移着的薄云,说道:“我第一次知道我的母亲是为了逃脱婚约,从热那亚逃到罗马的时候,整个人都震惊了。你知道热那亚在哪里吗?如果说亚平宁半岛是一只靴子,那么热那亚在靴子的边缘部位,而罗马在靴子的脚踝部位,这么远的距离,她一个当时只有十六岁的女孩,只带了几样首饰,担心家里的人去各路驿站找她,便连马车都没有坐,直接用脚,走过了这只靴子。”
“而后,她在罗马结识了我的父亲,成为了他的情妇,后来又因为不认同他的观念,而选择再一次离开。这一次,她去了佛罗伦萨,在离佛罗伦萨并不远的一个小村落里,被当地人认为是女巫,绑上了火刑架,而里卡多.托蒂先生,在那把火烧起来之前,用了五个弗罗林金币把她救了下来,可以说,里卡多给了她新生。”
凯厄斯冷笑道:“原来一个人的新生只用五个弗罗林金币便可以买下吗?”
“你不懂,凯厄斯。”乔娅笑着摇摇头,“你是吸血鬼,你已经不再是世界循环的一份子,你不会理解身不由己的苦处。在这个世界上,平民会担忧是否会有家人、邻居,甚至是自己,在下一刻便因为瘟疫成为一具横死街头的尸体;贵族们则在担忧自己的权力和钱财是否更甚于从前。有时候一个人的新生甚至不需要五个弗罗林金币,对于即将渴死的旅人来说,只需要一杯最廉价的基安蒂葡萄酒就已足够。”
“所以……”凯厄斯回过头来看她,“里卡多.托蒂,也给了你新生。”
乔娅坐了起来,笑着望进他的眼睛里:“对,他给我的选择,使我获得了新生。”
这是乔娅第一次向别人吐露自己的心里所想。
在奥尔西尼宫的时候,她是自小早慧,性格沉稳的贵族小姐,一举一动皆是贵族礼仪标杆;而在佛罗伦萨的时候,即使玛蒂娜开始教会她去思考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但是她仍旧不知道如何将这些心思吐露出口。
她想来不是一个能言善道的人,只有在每天深夜,整座城市几乎都陷入沉睡之后,才敢换上一身从来没有公开穿过的衣服,跳上自己的窗台,用上一辈子的爱好,来宣泄自己从不曾发泄出来过的情绪。
正如里卡多在初见她时所说,佛罗伦萨是一个美丽的城市。的确,这里有着一个更具自由气息的家庭,有一座她两辈子加起来所见过得最美的教堂和穹顶,有一条充满了浪漫诗人传说的桥,还遇见了一个她从没有想到过的非人类。
而她,在一年之后,也终于将这些想法,向这一个非人类,进行了倾诉。
她说完之后,就感觉像是卸下了一直压在肩上的一块巨石一般轻松,她知道凯厄斯不一定会理解她,但是正如玛蒂娜说的那样,当有一个人愿意听你诉说的感觉,真的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