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吧。”乔娅站起身来,笑着说,“我一向不会惹乱子的。”
她说着,一边朝着门口走去,一边从腰里掏出了几枚硬币,向后丢去,在听见老克洛一边嘟哝着一边手忙脚乱地接过硬币,便笑着说:“我还是得付钱的,万一您的酒馆倒闭了,我以后上哪儿喝酒去?”
她刚说完,便听见一声软绵绵的猫叫,她在掀起酒馆帘子的时候回头望了望,坐在柜台上的猫正歪着头,橙黄色的大眼睛正有些好奇地盯着她看,与此同时,她还听见了老克洛的碎碎念:“真实的,你这姑娘胆子越来越大了,我还是怀念以前动不动就害羞不说话的乔娅。”
乔娅总觉得在待蒙特里久尼的这几个月,自己出了头发长了一些,皮肤黑了一些之外,便没有什么其他的变化了,但是无论是奥迪托雷庄园的人,还是蒙特里久尼城中的那些熟人,都常说乔娅的性格越来越像开朗了。
她的举止也从原来连走一步的距离都要严格遵循着贵族礼仪的上层人家的小姐,变得越来越具有市井气息了,再加上她现在基本上都穿着刺客那身标志性的白色兜帽外袍以及深灰色的裤子,虽然身形纤细,但是光从她的背影来看,几乎每一个陌生人都会觉得她是一个十五六岁正值年少的男孩。
克劳迪娅帮助她收拾好了这次出门所需要的行李,在叠好了三条裤子之后,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甚至以为我是在帮我的弟弟收拾行李。”
乔娅正在检查自己系在右手手腕上的袖剑,她左手中指与拇指相扣,在袖剑的剑刃上弹了弹之后,右手向上一挥,收回了袖剑,然后扭过头去看克劳迪娅,笑着说:“等以后穿裤子的女孩子多了,你也就不会有这样的错觉了。”
“那可不,在你的带领之下,蒙特里久尼已经有好几个小姑娘偷偷穿裤子了,有一个还穿上了街,又被自己的父亲给骂回了家。”克劳迪娅说。
乔娅右手握拳,脸上带笑:“你相信吗,克劳迪娅,以后的女孩子会有选择穿裤子还是穿裙子的自由的。”
克劳迪娅将收拾好的行李递给了她,在她伸手接过行李的时候,自己又伸出右手来,用右手食指点了点她的眉间:“你现在都这么皮了,当时的那个小可怜儿哪儿去了?”她说完,又想到了什么似的,顿了顿,问道,“现在的你,跟五个月前的你,不一样了,对吗?”
“对啊。”乔娅将行李挎在了肩上,笑着说,“至少不会再让你和艾吉奥看见我的表情就想待我泡澡。”
克劳迪娅:“……”
艾吉奥在半个多月前动身去往威尼斯,而马里奥也在前一天晚上带着佣兵连夜赶去了其他地方,奥迪托雷庄园只剩下了克劳迪娅和几个留守在此的刺客。克劳迪娅一路将乔娅送到了蒙特里久尼城外的驿站旁,看着她欢天喜地地从马厩里牵着出一匹大黑马,便笑着说:“你要跨骑?”
乔娅拍了拍马脖子:“当然。”
而黑马打了个响鼻,似乎也正像她一般骄傲地回应。
克劳迪娅先是叮嘱了她骑马一定要小心,说完之后,脸上又浮起笑容来:“其实,除了头发、皮肤,还有你的性格之外,你有其他的地方也发生变化了,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发现。”
乔娅眨了眨眼睛:“哪里?”
“你的个子。”克劳迪娅说着,上前一步,凑到了她的耳畔说,“还有胸。”
第61章
乔娅早上出发的时候, 蒙特里久尼还是艳阳高照, 而在她骑着黑马一路驰骋, 在傍晚只是远远眺见圣母百花大教堂的穹顶之时,头上已是乌云密布,天空似乎并没有经过夕阳西下的隆重仪式, 便直接过渡到了夜晚, 等到她来到佛罗伦萨城外时,那些分散在山野之间的农户与贵族家的庄园, 都已经亮起了灯光。
乔娅在城外找了一家农户,自称自己是从罗马到热那亚寻亲的, 路过此地, 想找个歇脚的地方, 然后花了些钱, 买下了这户人家一间闲置的屋子和床铺一晚上的使用权, 她将有些疲乏的黑马牵到了午后, 一边拍着马脖子,一边喂一些新鲜的野草,大黑马一边嚼着马草,一边甩着尾巴,还冲着乔娅喷着鼻息,经过一天跋涉, 这匹马跟她的友谊倒是已经突飞猛进了。
乔娅仔细想了想, 大概是因为自己以前骑马都是侧骑, 每次骑马的时候都在提心吊胆, 唯恐自己从马上摔下来,所以跟自己的坐骑都培养不出感情来。
乔娅喂了马,便回到了屋子里。
此时正是晚祷时间,农户一家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乔娅随着他们一起做完了祷告,才开始吃晚餐,农户家里的晚餐自然是比不上奥迪托雷庄园的,两个粗粮面包,一杯羊奶,以及一杯葡萄酒,乔娅尝了尝葡萄酒,味道比老克洛酒馆里的基安蒂葡萄酒还要差一些。
不过她也不挑,在农户家几个人的注视下将给她准备好的面包和葡萄酒一扫而尽,唯独羊奶因为味道太膻,她下不了口。
用完晚饭之后,她便跟主人家道了晚安,进了那一间暂时属于她的屋子。
这间屋子很空,只有一张床以及一张桌子,桌子上是一个锈迹斑斑的烛台,尽管农户的妻子在床上换了一床新的被褥,但是仍能从烛台以及桌子上的落灰看得出来,这间屋子已经闲置了许久。
她对于睡觉的地方并不挑剔,只不过是因为马已经乏了,必须得找一个歇脚的地方,比起牵着马大摇大摆地进城,还是住在城外比较安全,她可是记得罗德里戈连佛罗伦萨的一个小教堂都能安排自己的眼线的。
她在床上躺了会儿,直到夜色更浓,听见农户一家人也都回房睡觉了之后,她才起了床,从克劳迪娅收拾好的行李中拿出了刺客袍,披在身上,拉开了床头的窗户,轻轻一跃,便跳出了窗。
这扇窗朝着屋后,她刚落地就听见一声马嘶,她扭过头去,正好看见大黑马闪闪发亮的眼睛,她立马用右手食指在嘴唇边上比了个噤声的标志,然后走上前去,拍了拍马脖子,小声说道:“我进城去办点事儿,不方便带着你,不过你放心,我要不了多久就回来了。”
大概是她的动作太过温柔,大黑马很快平静下来,只是马尾巴还时不时地甩动一下。
乔娅安慰好了自己的新朋友,便朝着不远处的佛罗伦萨城进发。
此时的夜已经很深了,佛罗伦萨除了城中仍在巡防的卫兵手上的火把之外,便只剩下了零零散散的几窗灯光,她熟门熟路地从交叠的红色屋顶上跳过,经过了圣母百花大教堂以及领主宫,来到了阿诺河上的维奇奥桥上。
这座桥的对面,再走不远的距离,就是托蒂府邸了。
乔娅还记得她上一次走过这座桥的时候,那天的天气不错,被绵绵阴雨困在家中多日的佛罗伦萨人们都涌上了街头,阳光洒在阿诺河上,像是一粒粒滚动着的金子,她能听见车轮碾过石板路面的声音,以及不远处堤岸码头上水手们的吆喝声。
那时的玛蒂娜躺在床上,几乎只剩下了一口气,而她惶然无措之下,不顾所有人惊异的目光,跳在了佛罗伦萨的上空,想要去把里卡多找来。
而就是这一去,就再也没机会看见托蒂家的那些人了。
她在回来的路上,踏上了这座桥,眼睁睁看见卫兵们抓走了他们。
维奇奥桥是但丁与阔别多年的初恋情人贝阿特丽切的重逢之地,对于许多沉迷于但丁长诗的读者而言,这是座象征着重逢以及新生的地方。
时隔一年,乔亚再一次踏上这座桥的时候,只觉得有些恍惚,她在深夜空无一人的桥上呆站着,听着桥下阿诺河的河水踏过河底石头的声音,过了许久,才迈出了右脚,然后缓缓的几步,走下了维奇奥桥,踩在了阿诺河畔的石板路上,在几窗孤零零的灯光之下,来到了托蒂府邸前。
不知道什么原因,托蒂府邸并没有被市政厅没收,大门的门楣上还挂着托蒂家族的族徽,只不过大门的门锁疏于保养,已经是锈迹斑斑,而整栋楼也与这个门锁一样,陈旧、腐朽,且落满了灰尘。
乔娅在屋前站了一会之后,便向门的左边摸索了一下,寻到了墙壁上的一出凸起,双手撑着那处凸起,便开始向上攀爬起来,她熟门熟路地爬到了自己房间的窗户的窗台上,一手攀在窗户的过梁上,另一手则用指尖摩挲着窗户的缝隙,然后从窗外拉开了窗户。
她也不拖沓,直接猫着腰踏入屋内,然后一脚踩在正对着窗户的书桌上,另一脚带着身体向前跃去,整个人在地上滚了一圈之后又稳定住了身体。
她这一套动作轻巧而迅速,并且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只不过那一个翻滚在地上沾了一身的灰。
她拍了拍袖子和衣摆上的灰尘,向书桌前走去。
她离开佛罗伦萨离开得极为突然,带来的书仍旧胡乱地堆放在桌上,还没来得及收拾,她这次过来,也是想拿回自己自己当初带来却没能带走的《十日谈》。
今夜并没有高悬的月色,以至于在少了屋内灯光的情况下,想要在乱糟糟的布满了灰尘的书桌上找到一本并不算厚的书,竟也成了一件挺困难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