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瑞斯的祖父便是从这一次的希波战争中成名的英雄。
祖父虽然生长于雅典,但是大约是因为在希腊联军中服役时受了斯巴达士兵的影响,他对子孙格外严厉,以至于影响了整个家族的家风,甚至效仿斯巴达人的教育方式,在男孩还在婴儿时候,就要被父母用烈酒擦拭身体,期望以此磨炼孩子的身体与意志。以至于他们家族的男孩在长大从军之后,在军中颇具彪悍名声。
好在阿瑞斯出生的时候,他的祖父已经过世,因为伯罗奔尼撒战争已经打响,父兄也相继上了战场,家中只有高龄生产之后身体虚弱的母亲,以及一个年迈的祖母,两个身体不济的女人实在没法儿对他做什么,于是他倒是成为了家中男孩唯一一个没有被强制接受过斯巴达式教育的男孩。
雅典是靠海上贸易起家,在希波战争之时,为了解放遭受波斯奴役的希腊城邦,以及抵御波斯的再一次入侵,雅典联合爱琴海周边大大小小的城邦组成了提洛同盟,与斯巴达为首的伯罗奔尼斯同盟形成对立之势。
因为雅典海上贸易发达,所以海军极为强大,每一个热血的雅典男青年都希望能在海上成就自己的一番事业。
雅典海军曾在远征西西里一役中元气大伤,而后因为亚西比德的回归,在赫勒斯滂海峡的阿卑多斯战役中打了场胜仗,而后又在赛西卡斯战役中全歼斯巴达斯巴达新建海军六十艘三列桨舰,击毙统帅明达鲁斯,夺回赫勒斯滂的控制权,斯巴达立即派出使者求和。
接二连三的捷报传回雅典,振奋了雅典民众,就在很多人都觉得战争即将结束,开始向往起了和平的生活的时候,雅典却拒绝了斯巴达的求和,选择了继续开战,而这时候的雅典其实已经弹尽粮绝,左右支绌了,亚西比德却只有咬着牙打下去,直到他收复拜占庭地区的第二年,斯巴达任命莱山德为统帅,并且争取到了波斯王子小居鲁士的援助,提高了斯巴达水手的雇佣金,甚至挖走了雅典海军的水手。
就是这个时候,十六岁的阿瑞斯不顾母亲的反对,报了名,参了军,成为了雅典海军的一员。
因为他喜欢掌握他人恐惧时凌驾于一切的感觉。
“因为生性勇猛,敢打敢冲,他很快引起了长官的注意,在诺丁姆战役打响之前,就已经成为了亚西比德身边的护卫。”凯厄斯淡淡地说,“其实他的性格并不讨喜,不喜欢与人交流,即便是多说了几句话,也不会是什么好听的话。雅典不是斯巴达,军人并不像斯巴达士兵那样勇猛残暴,甚至有许多人是为了混军饷才踏上的船,他们坐在甲板上,高声谈笑着,说着战争会马上结束,在最后一战丢掉性命的都是傻子,劝说别人在开战之时尽量逃避到最后方去。”
“而阿瑞斯跟他们不一样,他的家庭处处都有斯巴达教育的影子,他无法容忍这些人面对战争消极的状态,常常与对方大打出手,十六岁的少年哪是成年人的对手,被不过他也不服输,就算被人踩在脚底下,也还要向对方的脸上吐上一口唾沫。”凯厄斯看了乔娅一眼,说,“所以他在军队中没有什么朋友,当然,他也不在意就是了。”
乔娅认真听着,然后道:“是真的不在意吗?”她仔细回想着自己所听说过的那些战争史诗,“你看看阿喀琉斯和帕特洛克罗斯,在阿喀琉斯拒绝作战时,帕特洛克罗斯为了不使好友名誉受损,披上了他的盔甲以阿喀琉斯的名义出征,最后被特洛伊王子赫克托耳所杀;而阿喀琉斯在好友死后,就算知道众神预言他杀掉特洛伊太子便会命丧黄泉,他也还是执意出战,杀掉赫克托耳为好友报仇,以致最后被一箭射到了唯一的弱点脚踝,而后牺牲。”
她最后作出总结:“我觉得大概只有用‘爱情’来形容这对战友了。”
凯厄斯盯着她看了半晌,这道目光将她看得后背发毛,她笑了笑,闭了嘴。
“阿瑞斯没有朋友。”凯厄斯说,“如果没有阿喀琉斯,那么帕特洛克罗斯不会死,如果没有帕特洛克罗斯,阿喀琉斯也不会死,阿瑞斯不需要有弱点,所以也不需要朋友。”
乔娅:“……”
一股中二气息迎面而来。
凯厄斯接着道:“诺丁姆战役开始之前,雅典国库已经极为空虚了,整座城邦倾其所有,也只凑出了十几艘战舰,于是雅典给主帅亚西比德开了一张空头支票,可以就地筹款。亚西比德率领舰队开赴至诺丁姆观察斯巴达舰队,将舰队指挥权交给了自己的私人舵手安条克,便带着部分舰队以及几个近卫一同前往色雷斯筹款。他临走前告知安条克决不能进攻,然而在他离开之后,安条克决定效仿亚西比德在塞西卡斯战役的策略,去赢得一场海战,便率领舰队出发进攻了。结果么……”
乔娅点了点头。
结果是极其惨烈的,原本在亚西比德的诱攻策略之下怎么也不肯进攻的斯巴达,在安条克诱攻的时候迅猛出击,在雅典舰队猝不及防之时,安条克被杀死,十五艘雅典战舰被俘,七艘被击沉。
“阿瑞斯随着亚西比德一道去的色雷斯,在听闻诺丁姆一事后,亚西比德立刻赶回诺丁姆,只是战局已定,无力回天。雅典公民大会震怒,不顾阵前换帅乃兵家大忌,立刻免了亚西比德的职,换了新主帅,而亚西比德在怒骂雅典公民愚蠢之后,带着阿瑞斯以及其他几个近卫,逃去了色雷斯,当了雇佣兵。”凯厄斯说道。
乔娅皱了皱眉:“这岂不是与阿瑞斯最初的梦想背道而驰了吗?”
凯厄斯的眼中带了些嘲讽的意味:“十六七岁的男孩,眼见主帅被撤,承担了本不该他承担的责任,自然是义愤填膺,说要跟着主帅共存亡。本来他对家国便没有什么概念,只想着要成为一个能掌控他人恐惧的人,雇佣兵刀头舔血以钱换命的生活倒是使他往自己的目标更近了一步。”
“他二十岁那年,随着亚西比德来到了斯赛都斯,那时雅典军与斯巴达在羊河对峙,为了方便监视斯巴达,雅典军在羊河河口建立了营地,亚西比德断言地势对雅典不利,便带着阿瑞斯潜入了雅典主帅的军帐中,说自己拥有几个色雷斯国王提供的一支军队,如果将军们愿意与他分享指挥权的话,那么他也愿意用这种方式来帮助雅典。”凯厄斯顿了顿,眼中嘲讽之意更甚,“当然,雅典将军们没有一个理会他。有几个还指着他与阿瑞斯,称呼他们是雅典的罪人,应该回到雅典去接受审判,而不是在色雷斯像一只老鼠一般活着。”
“于是,他们灰溜溜地回去了,而阿瑞斯却向亚西比德辞行,自己悄悄地留了下来。”
乔娅皱了皱眉:“他为什么要留下来?”
凯厄斯沉默了一会儿,才说:“这个时候的阿瑞斯有了一个软弱而可怕的念头。”
“是什么?”
凯厄斯侧头看向乔娅,语气平淡地说:“他想起了他留在雅典的母亲。”
第40章
在阿瑞斯出生之前, 他的祖父就已经过世了, 父亲以及大他十七岁的兄长也相继开赴战场, 家中只有母亲和年迈的祖母。他出生没多久,兄长战死, 十岁时,父亲在西西里远征期间死于叙拉古人的长矛之下,尸骨无存。同年,祖母过世, 雅典的家中只剩下了他与高龄产子之后身体便一年不如一年的母亲了。
自他参军后, 已经有四年的时间没有同母亲见过面了。
“她是个非常独立且要强的女性, 父亲是雅典著名的民主政治家,丈夫又是军中声望颇高的司令官,所以她一向以雅典城邦的光荣为傲,支持家人参战。只不过在丈夫和长子均在战场上牺牲之后,还是不可避免地变得脆弱,她强烈反对阿瑞斯参军,甚至在阿瑞斯出门之前狠心说道, 如果他执意要参军,那么以后就不要回雅典来了。”凯厄斯道, “所以四年来他从未再踏足过雅典。”
这时,似乎是因为那个溜进领主宫的盗贼迟迟未找到, 窗外的亮光以及喧哗声逐渐微弱了下来, 凯厄斯的声音在乔娅耳边更加清晰了一些, 面孔却又渐渐隐于黑暗之中。
“他在随亚西比德离开雅典主帅的军帐中后, 突然想到了独自一人留在雅典的母亲,她那样刚强的性格,会不会在雅典输掉战争之后无法接受这个结果,走上极端。所以他选择留下来,参与羊河战役。”
羊河战役,伯罗奔尼撒战争的最后一场战役,此次战役果真如亚西比德所说,雅典地势不理,且指挥失当,雅典海军大败,仅海军司令官科农带着九艘战舰仓皇逃出,这九艘战舰中的巴拉洛斯号开往雅典报告战况,其余战舰则在科农的带领下逃亡塞浦路斯。
这个时候的战争基本已经落下帷幕,胜利的天平不可逆转地倾向了斯巴达。
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阿瑞斯不愿再随着战败的长官四处流浪,而是选择随着巴拉洛斯号一同回到雅典。
他的目的很简单,去见见母亲。
战败的船只上气氛极为低迷,甲板上没有开战前水手们的高声谈笑以及歌谣,每一个人身上都带着大大小小的伤,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绝望。阿瑞斯蜷缩在甲板的最角落处,在海上飘摇数日,当战舰开至雅典港口,他便用手紧紧地握着船舷,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站了起来,远远眺见城市中心山丘上的卫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