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且,他是一个苦行僧,抨击的对象不只是佛罗伦萨生活奢侈的贵族,连同罗马教廷的神职人员在他的口中也是**奢侈背弃圣职的虚伪劫匪。
这样一个不属于教廷阵营且已经有一定影响力的人,罗德里戈不可能放任。
她想了想,道:“神父既然说我父亲安排您带我离开佛罗伦萨,那么他应该也知道,没有充足的理由,我是不会随便跟着一个陌生人离开的。”她笑了笑,“尽管我相信您的一部分说辞。”
神父笑了一声,道:“英诺森教皇已经病入膏肓,行将就木。他前几日命人找来三个年轻小伙儿,许给他们一人一个达克特金币作为报酬,从他们身体里抽取新鲜血液注入体内,期盼以此重焕青春,但是仍然无济于事,三个男孩无一幸免,教廷只能又每家补了四十个达克特金币,而教皇的病情却又更加严重了。”
乔娅愣了愣,英诺森教皇作风荒唐她是知道的,却也没想到居然能这么荒唐。
先不说年轻人的血液是否能让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重焕青春,在没有无菌意识以及血型理论的年代进行输血,那本来就已经药石无救的英诺森教皇,基本上是可以选一选自己的墓地了。
“所以,乔娅小姐,您知道的,您的父亲,志在必得。”神父道。
“那……”乔娅皱了皱眉,“他需要我立即回梵蒂冈是因为……”
神父笑笑,并没有再说话。
这一夜,对于佛罗伦萨的人民来说,是一个不眠之夜,直到深夜,街道上仍有喝得醉醺醺的年轻人,在河边、在桥上大喊大叫,还有一些萨沃纳罗拉的支持者在高声复述着那位苦行僧的主张,说着城市不能再由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所掌控了。
神父说得没错,佛罗伦萨要变天了,而洛伦佐的病逝,则如同天边涌动的阴云,拉开了暴风骤雨的序幕。
而乔娅在书桌前枯坐许久,直到窗外的动静渐渐歇了下去,才从书桌上那些随意堆放的书籍中找到自己从梵蒂冈带来的那本《十日谈》,动作缓慢地翻动着书页,然后反应过来那封写给阿德里亚娜以及弟弟妹妹们的信在前几天已经请阿图罗冒着大雨请信使捎去了梵蒂冈。
而那封信的末尾,正是她被皮耶罗带领着趁着夜色浏览了佛罗伦萨之后,带着对这座城市难以言说的情愫,一个词一个词拼凑而成的。
她写了夜中恢弘的领主宫,以及直插天空的圣母百花大教堂的穹顶,而至于那个面对她想要听故事的要求只丢下一句“你想得美”的少年,在她的笔尖萦绕了千回百转,最终没有落到那张信笺上。
她懂梵蒂冈的教育者们希望看见她表达出什么,这也是为什么她从小就被罗德里戈以及阿德里亚娜夸赞沉默早慧的原因。
乔娅再一次跳上了窗台,沿着之前的足迹,爬上了屋顶上。
只不过这一次她没有马上爬到玛蒂娜的床前,而是沿着屋脊,走到了前一天晚上被吸血鬼扑倒在地的地方,那里一切如常,甚至没有遗留下来的血迹,如果不是她那件男士衬衫的领口上一滴极为细小的血痕,那么她大概会以为是自己前段时间吸血鬼的故事说得太多了,而导致自己产生了幻觉。
她索性坐了下来,膝盖盘起,手肘支在膝头,抬头望向悬挂着月亮的地方。
这一夜的月亮比前一晚要丰盈些许,在月光之下,周边的星星都显得黯淡了,在她的视野之中,阿诺河两岸的灯光次第熄灭,在白天经历了巨大打击的人们结束了这一天,纷纷陷入沉睡。
只有乔娅,依然固执地留在夜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见身后传来有人踏着屋顶瓦片走来的声音,步履很轻,但是仍然被她捕捉到了声音,她扭过头去,便看见戴着兜帽的艾吉奥走到了她的身侧,随即一手支着身体,坐在了离她不远的屋脊处。
两个人坐在同一个方位,也望着同一轮月亮。
良久,艾吉奥问道:“小姑娘,你……是叫乔娅吧?”
乔娅点点头,说:“是的。”
“等人?”她又问。
乔娅愣了愣,随即摇头:“没有。”
“哈。”艾吉奥笑了一声,“那就是想人了。”
“没有!”乔娅提高了声音。
“别想骗过我。”艾吉奥笑道,“里卡多那家伙虽然一直都很针对我,但是他有一件事没有说错,那就是我经过的姑娘确实挺多的。”
“……哦。”乔娅回过了头,不愧是意大利男人。
“你看看那里。”艾吉奥指向一个方向,乔娅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阿诺河的另一端,那里有一篇连绵起伏的房屋,此时只有一两扇窗户留有零星的灯光。
“我当时的恋人每晚都会给我留灯留到很晚。”艾吉奥笑着说,“因为她知道,到了晚上,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会跑到她家窗户下,扔石子敲她的窗玻璃,在她打开窗户后,再爬到她的窗户里……”他顿了顿,嘿嘿一笑,“度过美妙的一晚。”
乔娅一脸看登徒子的表情看着他。
“小姑娘你这个表情就不对了。”艾吉奥道,“既然身怀绝技,那必定得让自己的能力发挥出更多的用途。”
“我相信您的父亲让您从小接受严格的刺客训练不是为了让您去扒女孩子的窗户的。”乔娅一脸正直地说。
“可那时候无忧无虑的,我哪能想那么多呢。”艾吉奥道,“想见到自己喜欢的人有错吗?显然没有。”
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道:“小姑娘,这个世界无法束缚住你的脚步,所以你该出去看看。”他笑了一声,“有喜欢的男孩子,你也可以去扒他的窗户。而不是每天坐在窗前,坐在屋顶,等着他突然出现在你身后。”
乔娅猛地扭过头看他,而他已经转过身,走向屋顶的另一边,还自言自语道:“我果然还是不太适合家庭教育……回头得让里卡多正正经经给我道谢……”
乔娅回过头,又看向那一弯新月。
她的脚试探着的,向前探出了一步。
第38章
午后聚集在领主广场的人们在夜幕降临之后便已经各自散去,有了白天的人潮涌动作为对比, 深夜时分的领主广场便显得有了极为冷清寥落, 只有广场上的几点昏暗的烛火, 以及领主宫零星几扇还亮着灯光的窗户。
整个佛罗伦萨在哀戚中沉睡而去, 没有人发现一个比起男性而言略显娇小的少年打扮的身影, 动作干脆利落地翻越过阿诺河两岸的层层叠叠的建筑,然后站在了领主宫旁边的敞廊屋顶上。
这座敞廊由面向街道敞开的宽拱组成,三个圆拱支撑在科林斯簇柱之上, 带着浓浓的晚期哥特式风格。
皮耶罗曾一脸骄傲地介绍过这个敞廊, 大约百年前, 两位建筑师修建了这座敞廊,用于举行行政长官宣誓就职等公共仪式, 敞廊前的广场便是容纳集会的人群的。而这座风格颇为活泼的建筑,便紧挨着广场东南角的风格朴素的领主宫。
乔娅也是在这一天的午后才清晰地看见了领主宫的全貌, 这是一座乍眼望去相当恢弘的城堡,有着灰黄而粗粝的砖墙,锯齿状的堡垒,以及立在城墙中央的巍峨的塔楼,看上去与精致的圣母百花大教堂相差甚远。然而仔细观察,却能发现领主宫的外墙装饰极为豪华, 连窗台上都有精美细致的雕塑。
深夜之后的领主宫就像是无声沉浸在夜色中的堡垒, 除了那几点灯光, 便再无其他。
乔娅半蹲在敞廊屋顶的角落, 望着对面的领主宫, 像是看书一般,从左到右地观察着那些窗户,然后在最南边的一个角落里,发现一扇并未关紧的窗户。
她当即反手抓住屋顶边沿,身体却已经跳了下去,双脚稳稳地站在了敞廊的科林斯簇柱伤的空隙处,右脚脚尖摸索出下一个落脚点,然后循着缝隙,从簇柱上跳了下来,顺势在广场地砖上进行了一个翻滚,缓冲了从高处落下对于双腿的冲击,稳定住身体之后,便直直朝着那扇窗户跑过去。
这个时候,她模模糊糊听见了说话声,便贴近了领主宫内侧外墙,将自己隐藏在城堡的阴影处。
过了一会儿,两名举着火把的年轻卫兵从乔娅藏身的那堵墙的外侧走了出来,火把的光亮顿时照到了乔娅脚边的范围,她又默不作声地朝里靠了些。
那两个卫兵的步伐极慢,似乎将所有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彼此的谈话中来,说到兴起,还会抑制不住地提高声音来,然后被另一人提醒,这里是领主广场,应当保持安静。
他们说的是托斯卡纳方言,乔娅只听了些大概,两个年轻人先是谈到了新上任的美第奇掌权者皮耶罗,笑着说也不知道将来的佛罗伦萨在那家伙的治理下会变成什么样子,然后又幸灾乐祸道皮耶罗肯定没有他父亲洛伦佐那样的手段,肯定是治不住议会的。
而谈到刚刚过世的洛伦佐,其中那个小个子卫兵压低了声音,说:“我听说,领主大人很有可能不是死于疾病。”
乔娅瞪大了眼睛,而另一个高个子的卫兵的惊呼刚喊出一半,又很快被同伴压了下去,他花了好几秒时间消化完这个消息之后,便迫不及待地问道:“那是?”他顿了顿,又低下声问道,“刺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