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厄斯屈下腰身。离乔娅近了些许,视线与她齐平,似乎是想从她的眼中看出什么东西来,乔娅也并没有退却,嘴上带笑,淡然回视。
良久,凯厄斯道:“你确定这些故事真的是你自己想的?”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乔娅歪了歪头,“还是沃尔图里先生亲身经历,知道这些都是真的?”
凯厄斯眯了眯眼睛:“我既然在场,你怎么会有胆子说吸血鬼的故事。”
“毕竟只是传说而已,只有你知。”乔娅指了指他,又指了指自己:“还有我知。”
她放下了手,又说:“不过我们已经互相承诺为对方保密,所以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你是吸血鬼猎人的。”
凯厄斯嘴角的弧度往下落了些许,他挺直了腰身,居高临下地看向乔娅:“我什么时候跟你互相承诺过了?”
乔娅笑着摆了摆手:“没事,我记得就行。反正我知道沃尔图里先生是不屑于与他人说三道四……不对,应该是,沃尔图里先生不屑于与普通人交流。我的秘密非常安全,相应的,保住了沃尔图里先生的秘密,也是保证了我的生命安全。”她说完这么一长串话便长舒一口气,眉眼带笑地看向凯厄斯。
凯厄斯的面色稍有些缓和,还没等他开口,便听见乔娅又说道:“不过我还是有些好奇,既然沃尔图里先生是吸血鬼猎人,那么位于沃特拉城的沃尔图里家族也全都是吸血鬼猎人吗?”
凯厄斯闻言,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盯着乔娅,声音冷而硬:“乔娅小姐,有时候,好奇心并不是一件能够给你带来好运的东西。”
第25章
里卡多回来的时候, 乔娅还未睡下, 她刚刚将凯厄斯带进屋内的那一小滩水洼擦干净,关好了窗户, 拉上了窗幔,揉了揉后腰,然后躺倒在了床上。
佛罗伦萨的木匠与梵蒂冈木匠的审美还是有些区别的, 梵蒂冈木匠会在床柱上刻满了圣经故事,她甚至在切萨雷的床上看见了亚拉伯罕献祭。而佛罗伦萨的木匠则在床柱上刻满了古今中外各个系列的爱情故事, 男男女女从床头一直缠绵到了床尾。
乔娅整个人深深地陷进柔软的被褥里,叹了口气,迷迷糊糊准备入睡的时候,听见了窗户下面传来一声急促的马嘶声。
她忽然又清醒过来, 从床上艰难地爬了起来, 然后掀开了窗幔一角,从窗户最角落的地方往下看。
此时,外面的雨已经完全停了, 石板路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洼,还可见接到两边建筑的倒影, 托蒂府邸门廊的灯映得那一片水洼一片亮堂, 自然也就使得乔娅清楚地看见了绘着托蒂家族族徽的马车停在了托蒂府邸门前。
这个时候的佛罗伦萨基本已经陷入了深度睡眠之中,没有人在意这辆驶入空旷夜色中的马车。
里卡多先下了车, 往前走了两步, 踏上了托蒂府邸门前的阶梯, 而后, 另一只手从马车内伸了出来,掀开了马车帘子。
那是一只男人的手,但是不同于凯厄斯的纤细苍白,这只手宽大、粗粝,指节隆起,像是属于一个握着武器在战场上拼杀过多年的战士。
乔娅微微睁大了眼睛,屏住了呼吸,想看看这个样子,然而在他走下马车之前,站在托蒂府邸阶梯前的里卡多像是感觉到了什么,朝她这边扭过头来,她立马放下了窗幔,急急往后退了一步,坐在了书桌前的椅子上。
然后刚坐下去,她就感觉到了大腿处蔓延开始的冰凉。
她之前忘记清理凯厄斯留在椅子上的水了。
她用脑门磕了磕书桌。
十几分钟之后,门外的走廊传来了一阵缓慢的脚步声,在脚步声经过她门前时,便顿住了,她朝门口处侧了侧头,便听见里卡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不早了,乔娅,赶紧睡吧。”
乔娅愣了愣,立马起身朝房门处跑去,她一把拉开房门之后,朝三楼阶梯处看去,刚好看见里卡多带着些许疲惫的背影,他并没有因为乔娅开门的声音而停下脚步,而乔娅已经忍不住叫道:“托蒂先生,我……我想请问……”
里卡多脚步顿了顿,然后说道:“你想知道什么?”
“玛蒂娜……我的母亲她……”乔娅垂了垂眼帘,“她还好吗?”
里卡多回过头来,看向她,笑了笑,说道:“你放心吧,我会竭尽我的所有,去留住她。”
乔娅握着门把手的手攥得更紧了一些,她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等到里卡多走上去往三楼的楼梯之后,她才默默地拉上了门。
她想要知道更多,然而所有人都还是只把她当一个孩子。
这一场大雨,如同亚平宁半岛夏季正式结束的标志。
从这一夜起,气温骤降,阿德里亚娜早前并没有预料到这一年的佛罗伦萨温度会这么反常,所以给乔娅收拾的行李里面并没有带多少秋季的衣裙。
丽莎起了个大早,翻遍了自己的衣柜,但是因为与乔娅的个头悬殊,并没有找到适合乔娅的秋衣。好在伊莉莎奶奶下楼来,看见两个抖抖索索一脸苦闷的女孩子,笑着从自己的衣柜里摸出了一件款式老旧的深红色长裙来。
“这是我女儿当年的衣服,我一直没舍得扔,就从阿雷佐带到了佛罗伦萨。”伊莉莎奶奶眯着眼睛看着丽莎帮衬着,将这件长裙套在了乔娅身上,嘴角噙满了笑意,笑着笑着,她伸出手抹了抹眼睛,而乔娅正好转过头,看见了填满了她脸上沟壑的泪水。
伊莉莎奶奶站起身来,围着乔娅转了一圈,哽咽着说道:“你妈妈以前也穿过呢,那时候她年纪就只比你现在要大一些,因为饿了太久,瘦得都快脱形了。心疼得我呀,抱着她蹲在柴火边蹲了好久,还唱起了当年哄我女儿睡觉时候的歌,然后她小声说‘伊莉莎阿姨,您可唱得太难听了’……”
大概是因为这件衣服太暖和了,乔娅倒没有再抖抖索索,她扶着伊莉莎奶奶坐到了椅子上,自己蹲在了伊莉莎奶奶的脚边,仰着头看着这位老人用布满了皱纹的手抹去眼角的泪花,想了想,说:“伊莉莎奶奶,她有跟你说过她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条路吗?”
放弃在罗马优渥的生活,以及红衣主教最宠爱的情妇的身份,一路向北,风餐露宿,甚至差点被当成女巫烧死在火刑架上。
“她有她的想法。”伊莉莎奶奶摸了摸乔娅头顶的发丝,“但是你只要知道,她不是一个绝情的女人。”
“毫无疑问,她是个美丽到了极致的女人,但同时,她是个绝情的女人,她的心中只有自己,任何人都只不过是匍匐在她脚边任她践踏的奴隶。一个希腊女奴而已,一条卑贱不过的生命而已。她令两名男奴将那个可怜的希腊女人架在了廊柱上,自己握着刀朝对方走近,然后用锋利的刀刃,对准了希腊女奴的脖颈。”
乔娅握起了美第奇家仆放置在餐盘旁边的叉子,眼神阴狠地盯住了坐在她对面的黑发青年。
黑发青年被她盯得后背发毛,像是弹射一般,身后往后仰了仰,然后两只手护住了自己的脖子。
皮耶罗被他举动逗得大笑,道:“阿昂佐,你这是什么姿势。”
黑发青年阿昂佐朝他怒目而视:“皮耶罗你怕是忘记昨天拍桌子大哭的人是谁了!”说完,又看向乔娅,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带着些哀求,“乔娅,今天可是我把国王的桂冠让给你的,你能不能别老是在罗马贵妇杀人的时候往我这边看呀?”
乔娅仍是那一副狠毒又狂热的模样:“来,再凑过来一些,我的小可爱,我当时可是花了不少钱把你从妓院老板手上买下来的呢,你这么年轻漂亮,血一定非常美味。我救了你,你一定会用你的血液来回报我的,对不对?”
阿昂佐无助的望了望四周,发现每个人也都用期待的眼神看向他,他纠结了好一会儿,才破罐子破摔般地捏着嗓子大叫一声:“不要过来啊!你不要过来啊!”
她话音刚落,所有人都哄笑起来,尤其以皮耶罗笑得最大声,阿昂佐哭丧着脸道:“乔娅,你下次别看我了,你看其他人可以吗?”
皮耶罗不嫌事大地提议道:“不如盯着凯厄斯?”
此提议一出,大家先是静默片刻,随即大声叫好,只有阿昂佐叫道“这样会吓到乔娅的”,然而这句话也淹没在了此起彼伏的叫好声中。
乔娅扭过头,看向一直双手抱胸,毫无表情的凯厄斯,而凯厄斯也抬起头,深棕色的眸子里没有笑意,也没有平时面对皮耶罗大胆提议时候的杀气。
他知道乔娅不敢。
这是,那只叉子从乔娅手中滑下,落在了餐盘旁,金属相撞发出一声脆响,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集中在这小小的意外上,皮耶罗刚站起身来,想问乔娅发生了什么,便见乔娅灰蓝色的眼睛里,已经慢慢浮起了一丝水花。
他愣了愣,又缓缓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几乎所有人,都被她眼中的那滴泪所吸引,顺着泪珠从她脸颊滚落的弧度,再到她所看着的凯厄斯身上。
凯厄斯的眉头微微皱起,有些不解。
“我想起来了。”乔娅突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