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伦佐对于经营家族银行并不擅长,甚至使得好几家开在其他城市的美第奇银行直接倒闭,但是对于权力的向往却并不比其他美第奇家族的掌权者要少。
在一百多年前震动整个佛罗伦萨的梳毛工起义爆发之时,当值的正义旗手便是美第奇家族的萨尔维斯特罗,步入这个世纪之后,科西莫.美第奇代表美第奇银行接管了罗马教廷的财政管理,驱逐了主要政敌阿尔毕奇家族,建立起了如今的僭主政治,成为了佛罗伦萨的无冕之王。
而他的孙子洛伦佐,继任了佛罗伦萨僭主之后,通过对艺术家的资助以及对城市公共事业的支持,成为了“伟大的洛伦佐”,从帕齐家族意图刺杀他谋夺佛罗伦萨政权失败之后,主要参与者被佛罗伦萨市民绞死在领主广场上一事,可以看出他对于佛罗伦萨的掌控已经是十分完全了,无论是世俗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并且通过对西蒙内塔的追求积极性远不如弟弟朱利亚诺这件事来看,洛伦佐明显对于权力以及艺术更加热衷。
而作为他的长子,以及整个美第奇家族的继承人,皮耶罗却轻易而举地放弃了这一天的统治权,半跪在地,将桂冠捧在了乔娅面前。
“戴上王冠之后,可要对你的子民负责。”皮耶罗笑着看她,还挤了挤眼睛,“作为你的子民,我昨天一晚上没有睡好,在天亮时分好不容易有了几分困意,一闭眼睛就是阿瑞斯抱着已经死去的妻子痛哭的画面。乔娅小姐,你知道这有多痛苦吗?”
乔娅当然知道。
当年她抓耳挠腮等待着《冰与火之歌》新书出版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感觉,偏偏乔治马丁一直不紧不慢,挖了许多坑,还一直放鸽子。就这种情况下,她还不能怎么办,都是自己跳的坑,跪着也得等更新,每年生日吹蜡烛之前还得许个祝马丁长命百岁的愿望,她也很痛苦。
结果直到她惨遭穿越,她都没等来鸽神填坑。
如今距离马丁出生还有五百年,她这辈子看来是没有办法看到马丁把坑全部填完了。
她虽然内心有了一些与皮耶罗同病相怜的感情,但是面上也不显露分毫,而是慢悠悠地站起了身,从皮耶罗手中接过这顶桂冠,笑了笑,说道:“《十日谈》里可没有人当了两天的国王。”
“在《美第奇奇谈》里有了。”皮耶罗也跟着笑了笑,站直了身,他言辞恳切,甚至故意带了几分乞求,“算我求你的,乔亚小姐,我今晚能不能睡个好觉,可全凭你的怜悯之心了。”
“那我就勉为其难救救小美第奇先生吧。”乔娅佯装勉强的样子,将这顶桂冠戴在了自己的头顶。
而在桂冠刚刚戴好的时候,几乎是所有人上半身都往前倾了倾,专注的眼神“唰”一下便紧紧地贴在了她身上,只有凯厄斯身体向后,靠在了椅背上,修长而匀称的身体在这把小小的椅子上伸展开来,他微微侧过头,那双带着葡萄酒般色泽的深棕色眼睛看向了她。
大概他自己并不知道,他严重戾气稍褪之时,只这么一眼,便带上了一种与众不同的风情,使得颜狗乔娅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然后立马掩饰一般地轻轻咳嗽了两声,移开了视线,将自己的声音提高了一些。
“阿瑞斯活了两千多年,见证了一个个政权的更迭,一个个国家从强盛及至衰亡,他不再拘泥于阵营或者派别,他像是这个世界历史变迁的旁观者,活得越久,越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是什么,甚至也无法找到理由为自己而活。”
“昨天我提到过,因为他的相貌不会有任何变化,所以他不能待在一个地方超过十年,他在十年前搬到了罗马,而在这一个平凡至极的十年期满之时,他准备卖掉自己在这处城市的房产,去往佛罗伦萨生活。想要买下房产的是一对从热那亚搬来的新婚夫妇,丈夫是个商人,常年来往于热那亚与罗马之间,他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十分向往梵蒂冈,于是做出了带着新婚不久的妻子移居罗马的决定。而在阿瑞斯打开房门迎接他们之后,发现那个站在人类青年身后的黑发少女,跟他两千年前死于非命的妻子,长得一模一样。”
乔娅话音刚落,皮耶罗便已经坐不住了,他在自己的椅子上换了一个坐姿,皱着眉问道:“什么?她已经嫁给了别人?”
他这么一打断,其他人也跟着急切地问了起来:
“她就是阿瑞斯当年的妻子吗?”
“她不记得阿瑞斯了吗?”
“天哪,虽然婚姻并不能束缚一个人,但是如果是我爱了两千多年的女人嫁给了别人,我还是会非常的悲伤和绝望的。”
……
…………
就在众人七嘴八舌讨论之际,一个清冷而带着几分高傲的声音忽然之间插了进来:“何必要拘泥于两千多年前的事情,就算她不记得了,那么再追求她不就可以了?”
众人立刻噤声,而乔娅则扭过头,看向坐在她身边的凯厄斯。
凯厄斯依旧是靠着椅背,无比闲适的姿态,他的手臂屈起,放置在椅子扶手上,骨节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敲击着木制的扶手,似乎是感觉到了乔娅的视线,稍稍侧过脸来,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她。
在这个集会上,凯厄斯的声音就如同惊雷一般,只要他出声了,那么其他人就像是被骤然响起的雷声震住一般,处于暂时性失语的状态,一双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却又不发一言。
只有皮耶罗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如果她是阿瑞斯曾经的妻子,那么她大概率已经不记得阿瑞斯了,她现在爱的只有她的丈夫吧?”
凯厄斯闻言笑了笑。
就乔娅所见的他,一向是顶着一张看上去人畜无害的脸,却有着一双极具戾气的眼睛,大部分时候都是一脸的不耐,仿佛下一刻就要从腰间抽出匕首来对着人脖子的模样。他很少笑,仅有的几次嘴角上扬,眼中都没有任何笑意,随后吐出令人不寒而栗的话来。
这一次,他嘴角的弧度更加明显,眼中不似以往的戾气,反而像是即将迸出岩浆的火山一般,狂热起来。
“那又怎样。”凯厄斯说,“我从不惧争斗,女人都是爱慕强者的,我会在她面前证明,我是她最好的选择,那个所谓的她的‘丈夫’,会成为一条在我手下哭泣着求饶的狗。”
众人:“……”
乔娅嘴角微微有些抽搐,她想了想,然后说:“沃尔图里先生,爱情并不是一场决斗便能决定去向的。”
凯厄斯笑得更加灿烂,说得更加理直气壮:“那我就杀掉她的丈夫,让她没有其他去向。”
众人:“……”
乔娅面无表情,内心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这么一副相貌长在这么一个不懂风情的人脸上,也不知道是上天安了什么心,也许在场的人中,除了皮耶罗,大概每个人都在内心乞求这个家伙可千万别看上他们的心上人吧。
乔娅索性不再与他争辩,而是趁着大家被凯厄斯一番发言震慑之际,呼出一口浊气,说道:“事实上,连阿瑞斯都不知道,这个新婚不久的女子是不是他曾经的妻子,他只是觉得,自己已经两千年来不曾有过动静的胸腔,仿佛又出现了心跳。他又找到了‘活着’这样的感觉。”
“他是一具活了两千多年的尸体,没有心跳,没有温度,甚至在多年的独居生活中,也失去了情绪的起伏。他站在这栋自己住了十年的宅子门口,看着那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少女,他甚至忍不住,将脚踏出了房门,然而在接触到罗马夏季的阳光的那一刻,那股仿佛身体被灼烧一般的感觉使得他从恍惚中清醒了过来。他很快整理好了自己的表情,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对着这对年轻的新婚夫妇,笑着说道,‘请问是阿尔奇先生和夫人吗?请进。’”
这个后世人耳熟能详的爱情故事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曲折,无非是那个少女最终记起了前世的种种,然而人鬼殊途,跨种族的爱情大多都没有什么好结局,苦等了多年的伯爵最终被少女的丈夫带人杀死,少女抱着伯爵哀嚎痛哭,在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自天际洒下之后,伯爵的身体化为飞灰,然而重新获得了爱情的他却又获得了另一种意义的永生。
“阿波罗原谅了他的过错,使得他又重新看见了太阳,在爱人的怀抱里幸福地消失。”
乔娅说完最后一句,在场众人都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她十分能理解追了两天的故事结果是个BE的痛苦,所以便住了嘴,理了理裙摆,准备坐回椅子上。
而这时,她听见了一声极力压抑的抽泣声,因为现场极为安静,连风声都非常细微,使得这声抽泣极为清晰。
她循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只看见皮耶罗放在桌上的双手握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似乎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而他的眼眶已经微微泛红,一滴可疑的水花逐渐从他眼角溢出。
在发现所有人都看向了他之后,他也不强忍了,直接转头朝向乔娅,声泪俱下控诉道:“乔娅小姐,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居然这么狠得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