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准备出声拒绝,皮耶罗已经当先走向下一幅画了:“来来来,凯厄斯,还有来自罗马小姐,你们来看这幅画……”
乔娅:“……”
皮耶罗是说向远道而来的客人介绍美第奇家的收藏,不如说是借着讲解的由头,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打听乔娅的个人情况。从年纪到名字,再到近日刚读过的书,并且在看见跟在乔娅身后阿图罗时,还说着“我知道你你是常常来等莫妮卡的托蒂家的阿图罗”而成功地猜出乔娅前来探望的亲人就是托蒂家族的人。
虽然皮耶罗以性格散漫闻名,但毕竟从小被洛伦佐当作接班人培养,还是有着极为敏锐的观察力。
乔娅倒没有再多掩饰什么,只是笑着说:“是的,前来探望生病的母亲。”
托蒂夫人有个早年生的私生女,并且在前段时间来到了佛罗伦萨探病,这件事在托蒂家友邻之间也算不上什么稀奇的新闻,所以她也不用藏着掖着。
“早年间我父亲与托蒂先生曾经有过一些生意上的合作,所以我在小时候也去过托蒂府邸。”皮耶罗说着,似乎在回忆往事一般,眼神有些飘忽,“那时候托蒂夫人还没有与托蒂先生结婚,还是一名惊艳了佛罗伦萨的单身女士,据说每夜总有一些爱慕她的男士在托蒂府邸徘徊不去,虽然当时我尚且不懂得什么是美,什么是丑,但却是视线落在了托蒂夫人身上便也移不开眼了。”
他说完,又看向凯厄斯,眼中的笑又变得有些玩味起来:“就如同我小时候第一次见到你兄长的时候是一样的。”
乔娅:“……”
皮耶罗先生,您知道您现在的表情有多猥琐吗?
凯厄斯并没有对皮耶罗的话有任何回应,倒是贵为佛罗伦萨城市共和国领主大人长子的皮耶罗却并没有因为同伴不给面子而生气,而是哈哈大笑起来,还跟乔娅说:“乔娅小姐,你刚来到佛罗伦萨,估计还不太认识这家伙,他是凯厄斯,他的家族在一百多年前就跟我们家有商业往来,据说他们家从一百多年前来佛罗伦萨的代表就是跟凯厄斯这样的,虽然长了一张男人都会神魂颠倒的俊脸,但是极少说话,每次说话给人的感觉就是古罗马时代那些趾高气昂的奴隶主一样。”
乔娅:“……”
她觉得凯厄斯眼中的戾气更深了点,而她自己则是管风琴乐在脑中嗡嗡直响,仿佛暴风雨即将来临。
皮耶罗笑完了,又指向他们面前的这幅画:“这是《春》,也是十几年前波提切利先生为我们家购置的新别墅画的……”他说了一句,忽然又拐到凯厄斯身上来,“说到这幅画,当年刚送到领主宫的时候,凯厄斯的兄长也在场,波提切利先生惊为天人,还道一定要为凯厄斯的兄长画上一副画呢,但是被他拒绝了。”他叹了一口气,说,“这么多年不见,也不知道凯厄斯的那位兄长是否还是当年那般令我神往多年的模样,沃尔图里,真是要人命的家族啊……”
乔娅:“……”
兄弟你差不多得了啊。
她偷偷瞟向凯厄斯,虽然凯厄斯那张苍白的脸颊上并没有“涨的通红”类似的表情出现,但是那双翻着红宝石光芒的眼睛颜色似乎更深了点,就像那把尖刀上裹满了不祥的黑雾。
长着天使一般相貌的凯厄斯微微仰起了下巴,眯着眼睛充满杀意地说:“皮耶罗,我杀了你。”
“轰”一声,乔娅脑中的管风琴乐暴风雨酣畅淋漓地展开了序幕。
而皮耶罗则顶着凯厄斯仿佛在看死人的眼神,笑着对乔娅说:“看到没看到没,就是这个样子,古罗马的奴隶主。”
乔娅:“……”
兄弟你可长点心吧。
第15章
乔娅在今天出门之前,自然是没有设想过自己会在美第奇家族继承人的引领之下,看完美第奇家族私藏的所有波提切利画作,并且身边还跟着一个眼神凶狠的吸血鬼猎人。
这是一段堪称奇幻的旅程,一边听着美第奇家族那位性格随和甚至是有点话唠的继承人充满自豪感地对自家收藏的介绍,一边顶着身后吸血鬼猎人那仿佛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森森寒意。使得乔娅有种被次元空间撕裂的感觉,一半是文艺复兴历史文化纪录片,另一边则是德古拉大战范海辛,魅影大战克里斯汀,管风琴乐雄浑激昂,象征着午夜的城市已经风雨飘摇。
……
托蒂家那三个平时活泼好动的仆人就极为乖顺地跟在他们身边,也不多话。作为凯厄斯的颜粉,丽莎也只是偶尔抬眼偷看,然后再被对方周身寒气给逼得往后退了一步。
乔娅走在最前方,顶住了皮耶罗的话唠,以及凯厄斯的寒气,面色如常,回答自如。一直到黄昏时分,展览结束,皮耶罗将她送至帕齐礼拜堂门口之时,对她说:“听乔娅小姐刚刚说很喜欢《十日谈》,我正有意组建一个薄伽丘文学社团,希望届时乔娅小姐能出任社团出席。”
而乔娅还能笑着回答:“能接到出任小美第奇先生组建的社团主席的邀请,是我的荣幸。”她顿了顿,又道,“不过我此番来到佛罗伦萨,只是为了探望生病的母亲,再过不久,我就得回到罗马,恐怕……”
她还未说完,皮耶罗便已经笑着摇摇头,道:“这个社团并非永久社团,说是文学社团,只不过是我们几个爱好《十日谈》的读者效仿小说的模式,想来一个十天的故事会沙龙而已。”他回头看了看凯厄斯,伸手想去拍拍对方的肩膀,然而凯厄斯似乎已经洞悉了他的意图,往身侧走了一步,使得他扑了个空,而他也不气恼,那只伸出来的右手又顺手挠上了自己后脑勺的棕色卷毛,眼睛笑得微微眯起来,“也算是给我们凯厄斯一个难忘的送别仪式。”
乔娅微微一愣,然后看向凯厄斯,凯厄斯眼中的不耐几乎已经实体化,幻化成一把把尖刀,朝着皮耶罗,蓄势待发。
而皮耶罗还略带伤感地说:“再过不了多久,凯厄斯也要回到沃特拉城去了,我之前曾问他能不能去沃特拉城探望他,被他粗暴地拒绝了,所以此次一别,不知几时再见,所以我想给他一个难忘的送别仪式,让他永远也无法忘记美丽的佛罗伦萨。”
他微微低下头,黑色的眼睛看向乔娅:“同样的,我也希望来自罗马的乔娅小姐,永远也无法忘记美丽的佛罗伦萨。”
沉沉暮色笼罩了圣十字教堂,阴天的黄昏并没有多么美丽的晚霞,甚至又下起了丝丝小雨,只不过是在人不经意间,便突然有种光线变暗,视物模糊的感觉,连着声音也像是隔着海水一般,灌进耳朵里时还带着朵朵小气泡。
皮耶罗虽然语气和表情有些夸张,但说到后面的时候,却似乎也是真情流露,乔娅在像是被雨水中浸泡了许久的佛罗伦萨中呆得久了,连思维都像是生锈的齿轮一般变得迟滞起来。
她突然想到那天在背街的想到里,第一次看见凯厄斯斗篷下那双眼睛的时候。
而如今无论是阳光还是灯光,都昏暗得瞧不清任何一个人的脸。
她垂眸想了想,手指攥着袖口的蕾丝绕了百转千回,然后抬起头,笑着说:“感谢小美第奇先生,我非常乐意。”
入了夜之后,雨下得越来越大,大滴大滴地拍打着窗玻璃,风在窗框缝隙间丝丝渗透而入,明明无法撼动吊灯上的火焰,但偏偏无端给人一种光线跳跃的不稳定感。
乔娅回到家之后,才知道梵蒂冈那边寄来了一封信,信封上也没有署名,她也不知道是谁寄过来的,便拿着信封,一边上楼,一边拆开信封,走到自己房门口的时候,才看见那满信笺歪七扭八的字体,而只要扫一眼这些字,她就知道信是胡安寄过来的。
对于写字读书深恶痛绝的胡安忽然还写起了信,这让她还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然而等她翻开第二张信笺时,又看见了卢克蕾西亚秀丽工整的字迹,这使得她更觉得惊讶了。
胡安和卢克蕾西亚大概上辈子互相欠了钱,要不然是无法解释对谁都是柔顺乖巧的卢克蕾西亚一见到哥哥胡安就立马炸毛,两个人在饭桌上能从奥古斯都大帝征服西班牙吵到丕平献土。
她实在无法想象是什么能让这两个完全水火不容的人将自己的信笺放到一个信封里。
而最后一张属于阿德里亚娜的信笺则解开了乔娅的疑问。
“这是我给孩子们布置的作业,给自己的姐姐写一封信。”
胡安、卢克蕾西亚,以及认字不多的杰弗里信中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奥尔西尼宫的日常,不过胡安会在信中得意地提到“切萨雷终于去了比萨我终于自由了”,而卢克蕾西亚的信中则是另一种情绪:“乔娅去了佛罗伦萨,切萨雷也去了比萨,我在家真的好寂寞哦。”
乔娅是脸上带着笑意地看完了三封来自弟弟妹妹的信的,十几岁年纪,就算是接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宫廷教育,但是依旧还是孩子心态,面对年长的姐姐,也不自觉地用着撒娇的语气。
而阿德里亚娜的信件,就不如孩子们那样童真有趣了,她照常说了几个孩子的一些日常,以及切萨雷前往比萨大学读书一事,不过除了这些,她还在信中提到了英诺森教皇的病情更加重了一些,医者束手无策,大概过不了多久,西斯廷教堂的烟囱又要升起一股青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