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娅点点头。
对于奥迪托雷家族一事她并不清楚,但是里卡多口中所说的血色弥撒她倒是略知一二。
这起事件的两方便是帕齐家族与美第奇家族,帕齐家族不甘美第奇掌握这佛罗伦萨的实际统治权,便密谋在复活节当天圣母百花大教堂举办大弥撒的时候刺杀洛伦佐,以及他的弟弟朱利亚诺。朱利亚诺在这场刺杀中身亡,而负了伤的洛伦佐躲进了一间圣器收藏室中,幸免于难。
而后,愤怒的佛罗伦萨市民们抓住了谋划及参与了这起刺杀事件几个帕齐家族成员并处死,吊在了领主宫前,当时赫赫有名的画家波提切利还将这一景象,画在了市政大楼的墙壁上。
据说笔触细腻,极为真实。
乔娅倒是有些兴趣,不过白天太热,她一打开窗户,就被那些晾晒在大街小巷露台屋顶在阳光中闪闪发光的意大利面劝退了。而晚上她也不敢走得太远。于是来到佛罗伦萨至今,还未来得及去参观卢克蕾西亚最喜欢的、以及阿图罗暗恋对象非他不嫁的大画家画在政府墙壁上的血腥大作。
帕齐家族的此次阴谋叛乱,还与当时的教皇西克斯图斯四世有关,不过当时乔娅身在梵蒂冈,红衣主教们对此讳莫如深,只是隐约有提及,并且以为她年纪小不懂事,才会在她面前提到。
将这个十几年前的佛罗伦萨贵族家庭的基本信息了解了一些之后,乔娅便问:“那么,您之前所说的,那位曾在佛罗伦萨飞檐走壁的人,是谁?跟奥迪托雷家族有关系吗?”
她追问得有些迫切,倒是跟刚到佛罗伦萨时温和而疏离的态度有些不同,三个仆人还有些奇怪,而里卡多却只是笑了笑,说道:“当然有关系,那个人,是乔瓦尼.奥迪托雷的儿子。”
“奥迪托雷的儿子?”乔娅愣了愣,然后又失落起来,“那大约是已经故去了吧。”
十几年前,乔瓦尼.奥迪托雷与两个儿子已经在领主广场被处以了绞刑,既然是乔瓦尼.奥迪托雷的儿子,那么这个人在很久以前,便已经去世了。难怪里卡多会说佛罗伦萨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会飞檐走壁的人了。
乔娅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十五年,从一脸懵逼到坦然面对,再到完全适应,属于她自己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地被这个时代抹去。只有那个夜晚,用尚还稚嫩的身躯,爬上奥尔西尼宫塔楼,又精疲力尽倒在楼顶的干草垛上喘着粗气时,她才真正觉得她还是她自己。
她很想认识一个跟她有同样爱好的人,可以一起在城市的上空乘风跳跃的人。
在她从里卡多口中得知,佛罗伦萨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时,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起了这个人的详细,眼睛也不眨地听着里卡多讲着一个十几年前的故事。
如果罗德里戈在现场,一定会对这个从来脸上只挂着得体微笑而从不会暴露其他可以说的上时激烈情绪的女儿,而感到惊讶以及陌生。
而坐在她对面的里卡多则是将她的眼神变化尽收眼底,然后笑了一声,道:“这个人并没有死。”
乔娅皱紧了眉头,眼中带着明显的疑惑:“从绞刑架上逃脱?”
这比从火刑架上逃脱的女巫还要神奇,难不成这个人是个男巫?
——遇见吸血鬼和吸血鬼猎人之后,乔娅看待这个世界已经是用中世纪魔法世界的眼光来看了,如果有一天罗德里戈告诉她维苏威火山上住着一条龙,要在梵蒂冈抢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回去做它的新娘,那么她也不会觉得惊讶了。
里卡多面对乔娅的疑问,只是摇摇头:“与乔瓦尼.奥迪托雷一同在领主广场被处死的,是他的大儿子和小儿子。而他的二儿子——也就是我们这次讨论的主角,在这之前,就已经带着母亲和妹妹,逃去了别处。”
乔娅:“……您刚刚可没有说他还有个二儿子。”
“我也没有说他全部的儿子都被处刑了。”里卡多笑笑,眼睛稍稍眯起,配合微微下垂的眼角,看上去更加憨厚老实,而乔娅此时已经觉得罗德里戈那句“人不可貌相”的话甚有道理了。
“奥迪托雷家的大儿子和小儿子从很小的时候,就常喜欢在佛罗伦萨的大街小巷里奔跑,市民们深受其害。等再大一些,他们奔跑的地方,就不限于地面了。”里卡多右手食指竖起,指了指天花板,“晚上睡在顶楼的人常能听见头顶的瓦片发出响声,而不用说,肯定是那两兄弟搞的鬼。”
乔娅听他的描述,脑补出了两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在佛罗伦萨的红色屋顶无忧无虑奔跑的样子,他们刚刚征服了一个高耸的教堂穹顶,正为此而激动不已,而他们身后,是没办法追上来,但又气得跳脚的佛罗伦萨市民。这个画面十分有趣,也带着些暖意,于是她也跟着里卡多笑了起来。
不过两个人的笑意并没有持续多久,里卡多收回了手,坐直了身体,叹息着说道:“卫兵们去奥迪托雷府邸抓人的时候,这个二儿子刚好出门办事,躲过一劫,等他再见到家人时,已经是在行刑场上,眼睁睁看见家人被绞死。好在他最终凭着自己这项曾让无数佛罗伦萨市民叫苦不迭的技能,摆脱了前来追杀他的追兵。”
“后来呢。”乔娅问道。
“后来啊……”里卡多眯了眯眼睛,说,“过了不久,圣十字教堂举办韦罗基奥的新作展览会,乌贝托也出席了此次盛会,就在他手握着葡萄酒杯与市政官员高谈阔论的时候,一个披着白色斗篷的年轻人从天而降,用藏在袖中的利器将他一击毙命。在现场的仓皇以及尖叫声中,他拉下了自己的斗篷,高声道,‘我是艾吉奥.奥迪托雷,奥迪托雷家还有我在,奥迪托雷没有灭亡’。”
第12章
接下来的几天,佛罗伦萨依旧是艳阳高照,好在托蒂府邸位于阿诺河河畔,正门临街,她的房间打开窗户便可以看见小贩沿街叫卖,性格爽朗的青年以及穿着各种各样花色裙子的女郎们从她窗下施施然走过,远处的码头工人们正扛着箱子踏上驶往其他城市的货船。
足不出户,便可窥尽人生百态。
乔娅一边喝着加了冰块的葡萄酒,一边点了点头,对此非常满意。
只不过在托蒂府邸的其他人看来,只觉得这位从梵蒂冈来的小姐实在不太像这个年纪的亚平宁半岛少女应有的样子,一开始怀疑她是那种跟其他梵蒂冈来的老爷夫人们一样的性格傲慢而冷漠,后面发现这位小姐相当随和,于是又脑补出一个自幼失去母亲,跟父亲一同生活,在一众活泼优秀的兄弟姐妹之间忍气吞声的小白菜形象。
并且这株小白菜在千辛万苦赶来佛罗伦萨探望母亲时,却被母亲拒之门外。
身负如此不幸的命运,却依然以微笑,面对着这个世界。
托蒂府邸三位仆人被自己脑补的乔娅的故事感动得涕泪横流,于是使尽浑身解数,想要让梵蒂冈来的乔娅小姐,感受到来自家庭的温暖。
乔娅对这三位仆人的脑补一无所知。
她每天就待在托蒂府邸,隔着窗户望着这个城市,给马科读读书,晚上爬到玛蒂娜的窗户外看看她,然后就是掰着指头算日子,等到夏天结束的时候,她就会乘坐马车,再一次感受亚平宁山的颠簸,回到梵蒂冈,
只不过那三个一开始对她还有些畏惧的仆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围着她打转了,并且有了第一次中央市场逛街邀约之后,开始对她发起了其他奇奇怪怪的邀约。
比如丽莎会怯生生地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对街的公共澡堂洗澡;比如西里欧告诉她,最近一位非常有名的贵族小姐担任了一个艺术家社团的主席,如果乔娅愿意,她也可以成为一个社团主席;又比如,阿图罗在准备去领主宫等心上人出门好趁机搭话的时候,也热情地邀请了乔娅一起去领主宫蹲美人。
乔娅:“……”
她一一拒绝,然后拍了拍马科毛茸茸的小脑袋,说:“我在家多陪陪马科吧。”
马科仰着头看她,蓝色的眼睛里满是兴奋。
佛罗伦萨在夏日太阳底下晒了许多天,等到河对岸露台上的面条都晒了好几茬之后,某一天乔娅起床的时候,终于没有透过房间窗户的百叶窗看见隐隐的阳光了。
她换好衣服推开房门,便看见小雨自中庭向下飘洒,在中庭喷泉的水面上溅出点点涟漪。
佛罗伦萨,又下雨了。
西里欧和阿图罗将前一天放上三楼露台的面条扛了下来,一边走下楼梯,一边叹着气说:“今天下着小雨,也不知道圣十字教堂的展览还会不会如期举行。”
乔娅原本打算从走廊的另一边找马科,无意中听见两人的碎碎念,便停下了脚步,回过头去,朝着两人的背影喊道:“今天圣十字教堂有展览吗?”
圣十字教堂是佛罗伦萨最大的方济各会教堂,十三世纪开始设计及建造,据说是由方济各会的创始人圣方济各亲自主持建造的,目的是为了与多明各会的新圣母玛利亚教堂唱对台戏,不过却直到几十年前才初步修建完毕及启用。教堂内主礼拜堂两侧有十六个较小的小堂,都是佛罗伦萨贵族家族出资修建的家族礼拜堂,每个礼拜堂内,都有乔托及其学生们精心绘制的壁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