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出现的,是高大而沉默的男人。
我做出了他们会喜欢的样子。在此处生存,所需要的是温柔的言语,准确的微笑,适时的谦恭,恰到好处的讨好,以及一点点真诚的心意。
男人宽大的手掌抚摸着少女的头,一下又一下,温柔得不可思议。
我只是贪恋他的温柔,想要在他身边多休息一段时间。
在夕阳下的礁石上,男人正坐在少女身旁,略带一些无奈与纵容的,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一切看着落下的斜阳。
我将本该最自由也最强大的男人,束缚在了我的身边。
男人最后抱着染血的少女坐在海岸边,她伸出手去,摸到了他的眼泪。
我只是为了我自己,一直在拒绝他罢了。
所以你明白了吗?
真正的我,是怎样的人。
…………………
…………
……
“第三幕,终了。”
杀生院祈荒如此宣告。
第248章 心象迷宫·第二层
漆黑的剧院从他们眼前消失了。埃尔梅罗二世眼前一花,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迷宫的第二层。身着白色法衣的女子,正带着温柔的微笑,静静从远处凝视着他们。
“第二个sg,您应该快要已经到手了吧。”她微微弯起眼来,语气几乎是笃定的。
埃尔梅罗二世抬起手来,揉了揉眉心,只觉得自己被塞了过量信息的大脑都快呀爆掉了。
“姑且算是有了方向吧。”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可以吗?”
杀生院祈荒微微欠身,探出一只手来,做了一个优雅的手势:“请。”
埃尔梅罗二世低下头,从上衣口袋的烟盒里拿出一只细雪茄来,用小刀切开,再划着一根火柴,给自己点上。在火柴燃起的火光之后,他翠绿的眼瞳冷得像冬日的雪松一样。
“你给我说这些,是希望我讨厌她,还是喜欢她?”他问道。
“是那种呢……”杀生院祈荒暧昧不明地笑道,“女孩子的心事可是很复杂的。说着‘希望你讨厌我’,心里想的却是‘拜托不要讨厌我’,说着‘我喜欢你’,心里想的却是‘好想就这样杀了你’。所以,到底是喜欢还是讨厌呢?是希望你喜欢还是希望被你厌恶呢?你觉得是哪个?”
“……我真讨厌你这种用反问来替代回答的习惯。”埃尔梅罗二世叼着雪茄,面无表情地抽了起来,“那就是两个都有了。”
“哦?”杀生院祈荒很有趣似的扬起眉来。
“不否认任何一个,也就意味着承认其中每一个。”埃尔梅罗二世抽着雪茄,淡淡道,“希望我讨厌她,这样就不会靠近她,也就不会让她受伤;希望我喜欢她,这样就会体谅她,也就可以实现她的目的……真是,狡猾的女人。”
“你是在说哪一个呢?”杀生院祈荒绽开宛如天上莲花一般的微笑,稍稍侧过头来,“是说我,还是她?”
埃尔梅罗二世的眉头越发不快地锁紧了:“你们两个都是。啊啊,我偶尔也想要没有那么麻烦的学生啊。”
男人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长发,持有五停心观的右手正隐隐约约地闪烁着光芒,那正是感应到了sg的征兆。
见到如此,杀生院祈荒面上的笑容更盛,就像开到盛时的花,透出无以复加的妩媚与诱惑,散发着惑人的甜香。
“看来,你已经知道了。”她说。
“啊。”男人简短地应了一声,“第二个sg很明显了——是【善于算计】。”
生着魔罗之角的白衣女子闻言,很感兴趣似的前倾了身子,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然而,在看到她这幅样子之后,男人的神色却越发不快了,他拿下雪茄烟,长长地呼出青色的烟雾来。
隔着朦胧的烟雾,埃尔梅罗二世注视着杀生院祈荒。
“首先,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到底要做什么事。其次,在被我发现之前,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她想要做什么事。在所有的回忆里,她都表现出一种明确的计划性。”
说到这里的时候,埃尔梅罗二世几乎想要叹气了。
“她选择了能够带来最多好感度的方法,她选择了能得到最大收益的手段,她从一开始就决定了自己要走的路。她观察着每一个人的反应,思考着他们能在她的计划里派上什么用场,策划了一次又一次的相遇,她一直在用各种各样的手段去获取他们的感情。正如我所看到的,也正如她自己所知道的,她是一个和她表现出来的完全不同的,善于算计的女孩。”
“不擅长算计的人,可没有办法想出‘真心换真心’这样的计划呢。”
杀生院祈荒愉快地笑了起来。
“那孩子虽然总是说自己是个笨蛋,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她做事没有计划、不懂得算计他人呢。她很擅长,或许该说是有些过于擅长了。只有真话才是最可信的谎话,只有真正的感情才能骗到真正的心意,像她这样清楚该怎么去得到别人的感情的孩子,非常少见呢。那都可以说是一种了不起的本能了。”
“再擅长算计的笨蛋也还是笨蛋。”
埃尔梅罗二世冷淡道。
“哎呀?”杀生院祈荒露出了一丝意外的神情,“我还以为你起码会给她打个a的评分呢?表现这么好的学生可是很少有的。”
埃尔梅罗二世没有笑意地扯了扯自己的嘴角:“别开玩笑了,这种程度的表现我连c都不会给她。
“你也太严厉了吧。”女人似真似假地抱怨着。
“善于算计?或许是这样吧。”埃尔梅罗二世淡淡道,“因为善于算计,所以无法接受不能得到最好的结局;因为善于算计,所以总是认为自己做的还不够好;因为善于算计,所以不管发生什么都认为是自己的错……因为善于算计,所以变得连自己的感情都不再相信了。”
“…………………………”
“喂,我问你,你们这样善于算计的笨蛋,其实最不相信的人……不,你们最不相信的感情,就是自己的感情吧?”
他平静地质问道。
——因为善于算计,所以不相信自己。
——因为善于算计,所以不相信自己的感情。
——因为不相信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感情,所以变得连别人对自己的感情也不敢相信了。
多么可笑啊。
明明是为了被爱才百般算计。到了最后却因为算计太多变得什么也无法相信了。
就连自己已经尽力了,自己已经做的足够好了,这么简单的、基础的事实,也变得没有办法相信了。
我真的没有偷懒吗?我真的没有给自己找借口吗?我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一遍又一遍地思考着这些问题,思考到了最后只会有否定的答案。
——我应该做的更好。
——我应该还有别的办法。
——所以,所有的悲剧都是我的过错。
善于算计,是一种能力。
善于算计,是一种谎言。
过高的估计了自己的能力,所以变得看不清自己狭隘又无能的地方。
过多的编织了真实的谎言,所以变得再也没有办法相信自己。
“你之前问过我,‘真正的我’在哪里,对吧?”
埃尔梅罗二世直视着女人的脸,平静而果决地抛出了自己的回答。
“‘真正的我’是一个伪命题。善于算计也是真正的你的一部分,剥离开算计去看的话,是看不到真正的你的。善于算计只是你的一部分,它从来不意味着全部的你。”
“漂亮的诡辩。”女人微笑着说。
“你认为这是诡辩吗?”埃尔梅罗二世冷冷道。
“那不然呢?”女人轻笑出声,“明明真正的我根本不存在于谎言之中,明明真正的情感不存在与算计之中。”
“所以才说你是笨蛋啊。”
埃尔梅罗二世长长的叹了口气,他叼着雪茄,拿下眼镜擦了擦,方才又架回了鼻梁上,隔着魔眼杀,他那双苍绿色的眼眸近乎无奈地望着白衣的女人。
“不会说谎的人并不存在,lady,正如没有任何算计的感情并不存在。”他说。
“人人都在说谎,lady,即使是我,平均十句话中也有一句谎言。每个人都想要在别人面前表现出更好的自己,每个人都在扮演着另一个自己——至少一个——作为埃尔梅罗二世的我和作为韦伯·维尔维特的我都是真正的我,并没有哪个虚假。”
说到这里,埃尔梅罗二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方才能够继续说下去。
“至于感情,任何感情中都存在着算计,想要在那些我们在意的人面前表现得更好是人类的本性。就好像我现在其实非常想掐着你的脖子对你一通臭骂,也非常想把你脑袋捶开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更是非常想要用我的靴子狠狠踢你的屁股最好直接把你从这个乱七八糟的内心世界里面踹醒……但我还是必须耐着性子在这里给你讲道理一样。”
埃尔梅罗二世吸完了最后一段雪茄,将烟蒂丢在地上,用自己的靴子碾熄。
而后,他抬起头来,极力克制着几乎要窜上头顶的羞耻和热度,用(姑且还算)平静的口吻说出了真心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