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贾府中有品级者皆到内宫请安哭灵。元妃无所出,因而并未加封,按照贵妃仪制办理,皇上批了谥号曰贤淑贵妃,至此尘埃落定。
贾妃虽非正宫娘娘,可说起来也是仅有一步之遥的贵妃,宋氏也按照规制朝宫中走了几趟。
黛玉身为县主,品级自是够的,但她素来低调,又非宗室女,平日里只领了爵位俸禄,与皇家交际不多,她不去,也没什么可指摘的地方,明煦便没让去,哭灵可是个辛苦活,又是寒冬腊月里,自然身体重要。
才在家里与黛玉说了身子骨重要,明煦翌日就跪在了文华殿门前的地砖上。
此事说来不长。
宫里的规矩,若非皇子生母或皇后薨了,皇子们还是要照常上课的。贾妃是太子庶母,照理说与徒懋无太大干系。贵妃去世,身为人子,为表对皇父的尊敬,去灵前上柱香,聊表悲切便可。
但不知徒懋心中作何想法,得了消息去看之后,竟在自个儿殿中枯坐半宿,至后半夜才睡下。
第二日照常来上课,明煦观他面色苍白,神色萎靡,遂道:“我观殿下面色不佳,可是身体不适?”
“我竟不知编修还通岐黄。”徒懋愣了一下,笑道。
“不瞒殿下,臣确实通晓些许,手上还有一册医书在编。”
“多谢编修关心,孤无事,或许是上午先生们讲的深奥晦涩了些。”徒懋点了点头脑,笑道:“有些转不过来,倒是编修厉害,竟连医书亦有涉猎。”
明煦点点头:“殿下无事便好,学业非一日之事,不通之处不妨稍放一放,厚积薄发,某一日自然就懂了。”
明煦没再多说,他是君,摆明了劝说无用,不识趣只会自讨没趣。
可是没想到的是徒懋的逞强根本没撑多久,听完课出了文华殿没走几步就昏厥过去,太子身边的太监慌忙扶人喊太医,明煦收了书册出门就看见这一幕,自然是走不成了。
太子昏迷,不论是何缘故,身边的人都有失察之过,明煦碰巧碰上了这事儿,又是在太子昏迷前待在一处的,就留在宫中等消息了。
太监们抬着人走了,徒懋的伴读,两位同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不敢擅离,无处可去,干脆跪在文华殿门口听候发落。明煦瞅了瞅两人,也在旁边跪下了,不论结果如何,态度先摆正。
腰背挺直,目视前方,嘴上却是与两个少年压低了声音说话,在一起上课也有两年了,明煦觉得这两个比太子殿下有趣的多,平日里就爱多说几句,如今询问情况或套取情报要方便许多。
从伴读口中问出了零星片段,又结合了近日宫中可能发生的事,明煦结合对徒懋的了解拼凑出个大概来:宫中贾妃薨逝,死后极尽哀荣,皇上不仅亲自去灵前送贵妃最后一程,甚至还写了一首悼亡词出来,都说人死如灯灭,皇上能如此作为明显是宠爱贵妃的,上回周妃去世可没这些,只吩咐了钦天监按例办理。
又思及贾妃生前的盛宠,后宫众人以为摸准了皇上的脉,一个个在贵妃灵前哭的那叫一个凄惨悲切,似乎叫了多年的姐姐真成了亲姐妹。太子自然也是深受影响,贾妃去世他内心本是极高兴的,贾妃存在一日,就提醒着母后的耻辱。但瞧见和帝似乎很重视贾妃,他不得不将情绪压自心底,甚至觉得自己身为太子,应当忧君父所忧,表现出一副“贵妃薨逝乃我家大不幸也”的作态来。
昨日在带领兄弟们给贾妃上香之后,徒懋就在殿内对月伤怀,似乎是为贵妃逝去伤感,熬了半宿,到后半夜撑不住了才睡下。天气寒凉,徒懋第二日就觉得身体不适,似乎发热了,但他并未声张,照常去文华殿听博士们讲书,到了下午,病情加重,终于撑不住昏了过去。
明煦跪在冷硬的石砖之上,莫名的有些想笑,徒懋的生母是后宫之主,徒懋却像是小妾生的,比起阴谋阳谋,偏爱行小道,不知是基因突变还是在帝后不晓得的地方长歪了。
只是太子昏厥,皇帝肯定是要调查缘故的,就是不知道皇上这位布局者在知道自个儿嫡子对庶母这般“孝顺”后,心里作何想了。
……
明粹宫。
殿中轻烟缠绕,暗香浮动,昭仪谷琇莹正斜倚在塌上翻书,身边小丫头为她揉捏近日受了罪的双腿。
忽然自殿门进来一人,轻手轻脚行至塌前,撩开繁复的幔帐。正捶腿的小丫头抬眼一看来人,“明月姑姑。”行礼退下。
大丫鬟明月凑到昭仪娘娘跟前轻声道:“娘娘,前头的小子们传话过来,探花郎在文华殿跪了有一个时辰了。”探花郎不必说清是哪一个,一般代指最新的那个。
“怎么回事?”谷琇莹立即坐起身,拉了丫鬟的手使其坐在榻上:“你与我仔细说来。”
这是犯了何事?怎么就得罪了太子?寒冬腊月里跪了一个时辰,才报过来。谷琇莹明眸微眯,果然还是受限于位份么!
“似乎是太子殿下晕厥,探花郎是受了牵连。”明月道:“皇上封锁了消息,咱们的人只打听了些许,就无人再议此事了。”
“我们去凤仪殿。”谷琇莹说着就要起身穿鞋。
“娘娘三思。”明月为难道。陛下才下令封了太子昏迷的消息,她们这就过去探望,恐怕不妥,若陛下心情不好,一个张狂愚昧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我是心忧皇后娘娘近日事物繁忙,□□无暇,特为她分忧而去。”谷琇莹淡淡道,起身看自己身上没什么遗漏的,抬脚向外走去。
明月连忙跟上。
到了皇后的凤仪宫,大宫女进去通报,不一会儿就请谷昭仪进去。出乎意料的,皇上与太子皆不在,只皇后在凤椅上坐着,似有忧虑之色,见她进来,才换了笑脸招呼。
“这天寒地冻的,妹妹怎么想到来我这儿了?”
“妾深知娘娘因着贤淑贵妃的事忙碌,实在不好打扰,只是听闻了一件事儿,想到了皇后娘娘,还请娘娘容禀。”谷琇莹深施一礼。
“虽说繁忙,倒也顾应的过来,我执掌中宫事物,妹妹有言,直说便是。”赵皇后没有多想,谷氏是个聪明人。
“也是我身边的丫头听她在前头做事儿的同乡说的,听得新鲜,趁着冬日无趣出不得门说与我打发时间。”谷琇莹从容的很,笑道:“说是探花郎今天在文化殿门口跪着,听着是有一会儿了,眼看天晚似有雪,倒是可怜的紧。”
“妾猛一听,也只当个新鲜事儿,下边人见了外边大人们受罚,总爱传个一两嘴,何况是风姿出众的探花郎,就差磕个瓜子了。可妾转念想起皇后娘娘似乎提起过探花郎是给咱们殿下讲书的,这一琢磨就想出不对来,当年陛下御案点探花的事儿妾有所耳闻,似乎是明家的大公子,明候长孙。妾想着明探花不论是犯了什么错,跪在文华殿前,难免叫人多想,或许误会殿下。
“妾见识浅薄,也不知想的对不对,赶忙的来见皇后娘娘了。”谷琇莹笑道:“姐姐念在我一片好心,又是个粗俗人的份上,若是说的不对,闹了笑话,可别笑我。”
“妹妹该笑我才对。”赵皇后站起身:“我这一天天的忙的晕头转向,竟是才从妹妹这里听得此事。”赵皇后不傻,明煦不仅仅是个小编修,若是忘了就忘了,他身后的定远侯府可不是好得罪的。
“太子年少不知事,恐是做出了什么叫人误会的事儿来,探花郎君子端方,或许没转过来,竟跪在外边,这天寒地冻的,也不晓得怎么样,也是个不知变通的。”赵皇后声线里带了愠怒:“来人,传本宫口谕,去文华殿叫起明编修,另让太医院王太医过去给看看,将情况速报与我。”
不管底下人是什么缘故造成这么大的疏忽,此事无人报来凤仪宫,一个玩忽职守是跑不掉的,差点酿成大祸,所幸谷氏来的及时,才跪了一个时辰,年轻人身子强健,应该没出事,如若不然,…赵皇后简直不敢想是多大的风波。
思此及赵皇后拉着谷琇莹的手笑道:“多谢妹妹提醒我。”却是半句也不提事情起因。
“为娘娘分忧,妾分内之事。”谷琇莹垂下眼眸。
第73章 生子矛盾
临敬殿是皇帝接见外臣之地, 主殿周围有几处偏殿,用以大臣们留宿。明煦现在就在偏殿榻上坐着看窗外雨雪似有转大的趋势,面前的太医正以巧劲揉开他膝上的瘀血,完了又在火上烤了两副膏药糊上, 明煦这才觉得恢复了些许知觉。
跪了将近一个半时辰, 开始时还好, 地寒但也干净, 冻木了膝盖也没什么感觉了,可后来天降小雪,落地之后又化去, 化雪带来的凉寒可入骨, 腿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痛意。到了最后, 时间流速越来越慢, 明煦也有些慌, 若是落了病根, 临老了拖个老寒腿可没处哭去。
煎熬到眼前发黑, 皇后的人来的还算及时, 明煦这才知道仅是半晌,内心瞧瞧松了口气, 应该还好, 却没想到王太医肃着一张脸:“编修日后还是注意些的好, 你年纪不足, 骨头尚在发育,如今猝然进了寒气在关节,老了可有的受。老夫给开的方子回去按剂吃, 平日里多注重保养,膝盖不易劳损, 行事保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