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绝对不是妖怪。
哪怕依铃木园子贫瘠的玄学知识看判断,这玩意儿九成九该被打成妖魔,但她心底有股莫名其妙的自信——就像是她曾经见到过许多个这样的“女人”一样——没由来的笃定她们都“是好人”。
所以哪怕这货周身黑气萦绕,凶恶的像是恐怖游戏的关底BOSS,铃木园子依旧能以一种自己都不太理解的、平和的心情看待她,并且很快便穿透了黑气的干扰,精准的捕捉到了那“女人”温柔的眼神。
她的眼睛里只装得下屋里那个小男孩。
推门时她突然抻长了脖子,眼神灼灼的盯了园子一眼,那力度,惊的园子当时就以为自己要步护工的后尘了。
结果这“人”只是看了她一眼,然后毫无征兆的塌下了怪物似的上半身,看形态……居然像是在对她躬身行礼。
铃木园子对着虚空愣了一下,点头算是回了礼。
——联系之前那戏精八卦出的袭击案,她还以为这东西因为麒麟受伤已经陷入狂暴了,结果居然还残存着理智……
等等。
回身准备关门的铃木小姐突然愣在了原地:她刚才……是不是特别顺理成章的感叹了一个奇怪的名词?
“麒麟。”
嘴上重复着这蜜汁熟悉的词语,铃木园子的视线最终落在了病室的墙壁上。
密密麻麻一墙面的画儿。
三足的大鸟,长翅膀的老虎,漂浮的山川和宫殿,还有龙形的乌云和蛇一样的闪电。
大部分画面画的十分走样,有时还会刻意抹上一层其他的颜色,乱七八糟的叠在一起后,扭曲的就像是一面墙的破碎黑洞。
看得人头皮发麻。
有那么一瞬间,这些扭曲的、甚至一般人根本看不出内容的画面,在铃木园子的眼中翻腾着从二维变成了三维,然后逸散成无数看不明晰的场景,迷雾一样的包裹住了她整个人。
园子觉得自己像是被它附带的沉重水汽摄取了,心跳声无限放大,轰然开始敲击自己的耳膜。
——“咔嚓”。
这似有似无的一声脆响,猛然间像是打破了一层看不见的玻璃,将她重新带回了有空气的正常世界。
铃木园子猛地捂住了心口,一时之间都没来得及抹掉自己那一头的冷汗。
整整缓了五分钟后,她很认真的试图和画作主人高里要进行交流。
无果。
高里要这小孩儿如陪同人员所说,不论身边有没有人,他只心无旁骛画他的画,偶尔赶上手不动的时候,宁愿发呆也不张嘴。
官方诊断是自闭症。
铃木园子虽然也有过一段险些被当作智障儿童的自闭岁月,但她那会儿生病生的并不真诚,而且时隔多年记忆不够深刻,努力再三只有,到底没能借助前病友这一身份,成功接到过对方的脑电波。
——哪怕铃木园子对着他念叨【麒麟】这个词。
——哪怕铃木园子自己,都因为这份念叨想起了点似是而非的画面。
不过高里要真的很乖。
他只在园子试图摸一摸他发顶的时候,下意识偏身躲了朵,剩下的时候被捏脸也不还手。
不过这一个下午的时间也不算白费。
在正式上手之后,铃木园子确定了一件事:高里要和她在尚隆身边看到那个金毛少年,应该是同一个物种!
在确定了这一点后,园子自觉找到了记忆阀门的钥匙——无奈钥匙不止失忆还自闭,她什么都问不出来。
这就很麻烦了。
高里要的气息比她惊鸿一瞥的小金毛微弱的多,园子想探查他也不敢下手(主要是她也不会控制轻重),因为这物种前所未见,也没啥参考资料,让她研究一下这小孩是病在哪儿了。
无疾而终了吗……
因为打一进门被墙上的画怼了一下,园子整个下午都下意识避着那面墙,临到出门前,她的眼角不经意掠过门框边的角落,视线尽头像是陡然被刺了一下——
——一座宽大的、熟悉的窗框,窗前是一株高大的石榴树。
这画面园子熟悉,她床头摆的那面屏风,画的就是这个场景。
但同样的“画框”里,装的却不是闲闲看夕阳的她自己。
那里坐了个男人。
他的五官被铅笔扭曲涂抹过,头发和手边案几的边界线并不明确,只能模糊看出一个跷二郎腿靠桌看书的轮廓,五指和书都被染成了刺眼的蓝色。
高里要见过尚隆?!
铃木园子猛地回头去看那男孩。
对方穿着病号服默默画画,依旧谁都不理。
园子叹了口气,俯身从墙角扯下了那几幅让她觉得眼熟的画,两指捻着、若有所思的下了楼。
那先走一步的陪同小哥正在楼下等她,见金主爸爸安全脱离了鬼片现场,当即大松一口气,殷勤的上前两步,急急的问:“您还有什么别的需求吗?”
“没啦。”
下一秒,大小姐扬起手上的画纸晃了晃,问他,“你们负责人在哪儿?”
陪同小哥:“您要干什么啊?”
“不干什么,”铃木小姐轻描淡写举重若轻,“谈一谈社会资助问题。”
——不说话?自闭?
没关系啊!
玄学方面的问题暂时无法可医,普通的自闭症她能还没辙吗?
没辙她有钱啊!
找最好的医生、最知名的专家,一个不够她找一打!
说起来……请个巫女来给高里要净个化祈个福的,说不定也能有点效果哦?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时间里,铃木小姐火速cue来的法律顾问带着一长串相关文件赶到现场,和疗养院的行政人员激情扯皮大半天,定下了一大堆的捐赠协议。
有八成都和高里要有关。
园子只在一开始大概的传达了一下自己的精神,就放心的把所有细节工作都交给了专业人士,临了签了厚厚的一沓协议书,放心的告辞了。
那负责人看着支票上的金额,只觉得自己一身的冷汗都没白流,此时大事已了,他也有空回忆这单子的细节了。
比如:这高里要和铃木财阀到底有什么关系?
看了许多以豪门恩怨为主题的狗血剧的负责人,此时情不自禁的脑补起了报错孩子or私生子流落在外or大小姐一见钟情的情节。
不过他专业素养够硬,YY了没两分钟就恢复了理智,很快注意到铃木小姐从刚才谈判开始,手上就一直拿着几幅画,翻来覆去的看了有十好几遍,眼神利的像是能把颜料从画纸上刮下来。
——这莫不是看上他的才华了?
都说孤僻的自闭儿童里容易诞生天才,难道那个神神叨叨的高里要其实特别会画画?
他下意识瞟了一眼铃木小姐手边的画。
也没多好看啊,值得那么宝贝吗……
“没什么值得不值得的。”
随着清脆的女声慢悠悠的响起,负责人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刚才好像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所幸铃木小姐脾气颇好,不止没有生气,像是还听耐心的想给他解释一下。
事实上,铃木小姐说话的声音并不大,比起回答他的疑问,那女孩的神态语气、更像是被他的问题触动到后,心有所感的自己安慰自己。
“只希望他真的能好起来,给我个比这些画更明确的答案。”
夕阳西下,日光如火,窗前,一个神态优柔、兀自低头呐呐自语的少女。
别说,还挺好看。
有那么一刹那,负责人仿佛眼前一花,铃木小姐明明活生生的一个女孩子,却被他看成了一幅古画,描摹间连边线都被日光虚化了大半,泛着股没由来的枯黄色。
由于这观感实在奇妙,一连好几天负责人都没把这事忘掉,工作的间隙里,甚至会不自觉的去回忆她说话时的细节,不由自主的发起呆来。
“老大,回神啦!”
同办公室的下属隔着桌子小声喊他,喊完后挤眉弄眼,撇着嘴角示意他往窗外看。
负责人下意识往外一望,当即原地坐正,嗖嗖嗖一连翻开四个文件夹,瞬间变作一个勤勤恳恳努力工作的三好员工。
在二楼遥遥可以望到的一号楼出口,他们疗养院的老院长正笑呵呵的往这里走。
他身边还跟了个年轻人。
老院长双手背在身后,一边慢步溜达着,一边啧啧有声的感叹,说:“现在的小孩子啊,很少有你这么有耐心的了,专门跑这一趟都不嫌烦。”
“你爷爷年轻的时候,就没有这种钻研精神!”
这一句话直接扯到两代前,忍足侑士顿时就没法接了——再说他本人还没决定学不学医呢——只能尽量撇开话题,把重心挪到本次的来这里的主要目的上。
他斟酌了一下用词,说:“只是兴趣使然罢了,学术研究什么的我也不专业,我好奇的,其实是各种各样神奇的故事本身。”
“珍宝海盗什么的,听起来太像是漫画情节了,报道隐去了许多细节,勾的我挠心挠肺的,正好高里要这唯一的目击者还在,我就是想来找他听听故事。”
——说白了,这也是他有关【公主和前世】的考古调查的一部分,灵感来源和铃木园子一样,都是那次私人拍卖会附带的背景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