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听这话音,几乎疑心凤姐换了个人,这死要钱何时变得这么豁达了。
平儿笑道:“我已婉回了,打发她出去了。”
贾琏笑道:“到底是什么买卖,你这样看不上眼?”
凤姐道:“放钱给人使,收高利。”
短短数个字,就教贾琏面色煞白,忙问:“你,你,你不会已经掺和了罢?这东西要命的!”急的胡乱踱步,伸手道:“快把那些账薄契票给我,你投进去多少,咱们全不要了,立刻出去平了这账,你这里使唤的人是谁,好不好先封住口。”
凤姐看一眼平儿,奇道:“好二爷,你向来油锅里有钱也要掏出来使的,怎么这会子这么大方这么怕?况且你没听到么,我没掺和!”
贾琏死死盯住凤姐,再三确认,只把凤姐和平儿都问恼了,才用袖子抹一把额上的汗,坐下来。
“我去接林妹妹时,路经海宁,当地望族陈家庶支就因盘剥重利被抄家斩首,纵然有这等显赫的主家,可那些被重利压得家破人亡的苦主还是舍命报复,他家的老夫人都被打残废的苦主活活掐死咬死……林姑父规矩严正,不大看得上我,但也给我讲看了不少卷宗案子,说当今重民生,最烦这些,已狠手惩治了不少巨贾名宦了……你又成天说最不怕阴司报应只说,我只怕你银子没赠几个,倒把全家栽进去。”
凤姐吐出一口浊气,摆手道:“前话莫提,我如今还不够积善积德?”
贾琏摇头,拧眉问:“太太最慈和向善,怎么会插手这种事?谁起的头,还是谁蒙骗了太太?”
平儿退出去,凤姐合衣躺倒,半晌才道:“你又疑心我的主意不成?偏生还真不是!太太老早之前就有这话告诉我,我没应,过了这二年,我也看清楚了,更不能应了。这会子蓦地又提这话,无非是金钏儿成了老爷的姨娘,太太已沾了手,生怕叫白姨娘拿这个作把柄,才急巴巴的要找人接手善后。”
贾琏没好意思的,王夫人养他一场,比起邢夫人,他自然更敬重亲睦养过自己的婶娘。却听凤姐背着身子又说:“先前你说国舅老爷在上院,我还以为你也明白呢,没想着你还是糊涂着。”
贾琏坐上炕沿,推她笑道:“糊涂什么?怎么咱们娘娘有望省亲这等大喜事也不叫你高兴?你什么时候这样颓丧过,阖族都得意高兴,偏你这时候扭起来了。还有太太那里,既有了娘娘,咱们家眼见又起来了,很该擦干净手才是,你也劝劝。”
凤姐突然坐起身,冷笑道:“劝?我怎么劝?你素日只嫌我不跟你一条心,我如今满心里是这家里,你又不满意!不过是看娘娘是二房养的,就连大老爷都尽心尽力的亲近上了,还叫我也去奉承讨好,我劝你们,少费些心!娘娘是好娘娘,可人家是二房的娘娘,你我总归要回大房去,看人家赐的节礼,你就该知道远近轻重!”
说的贾琏也恼了,“娘娘是贾家的娘娘!头发长见识短的,这样大喜事你躲起来,往常能干显摆有什么用?”
气的凤姐一把从炕柜上拿起两个香袋扔到贾琏身上:“看看,看看!这是咱们娘娘赐下的中秋节礼,我得亏是太太亲侄女儿,和大嫂子一人两个香袋,两个锭子药,还有两匹陈年纱罗,可你得着什么了?大老爷大太太得着什么了?就连薛姨妈都和太太、老爷的一样,更不用说同辈兄弟里头宝玉得着的。”
贾琏想说娘娘许是没想到,想说熙凤眼皮子浅,可荣府人口并不多,只这几个长辈,却分出三六九等的看待。
其实贤德妃并没这么少筹谋,只是贾政夫妇居荣国府正院荣禧堂之事因她封妃又被有心人提起来,说名不正言不顺,贤德妃为压下非议,为贾政做脸,特意重礼赐给二房夫妇。与二房所得相比,大房的老爷太太得到的就显得简薄了。但是府内的姑娘、奶奶们倒是一视同仁,就连亲戚家的姑娘都赏了节礼。这里头也自有她的道理。
这里贾琏凤姐大吵一架,却破天荒不是为着吃醋撒泼,闹得贾琏入耳入心,次日起来还一直想凤姐的话。
“都是你闹得,叫我忘了正事。省亲的事准了九分了,咱们家也要兴建省亲别院。昨日老爷们粗略议定,也不另寻地方,在两府当间儿,丈量土地盖造省亲别院。”凤姐一面服侍他起身,一面听他道:“这般也省事,且成体统。只怕以后数月半年的,你我都别想闲暇,你既有为咱们家打算的意思,这可不是个好机会么。”
凤姐听他这意思,显打着‘以公肥私’的主意,这夫妻二人底里仍旧是死要钱的性子,这会都在心里各自打算起来。
贾琏拍拍脑子,笑道:“还有一事,赵妈妈说了几次了,我总是忘。她老人家奶我一场,如今年纪大了倒为两个奶哥哥奔波劳累,你那里有好差事想着他们点儿。只这两个哥哥不大能担事,你别教他们主事,只捞些油水的副差就使得。”
凤姐把眼直瞪瞪的瞅了好几下,才道:“赵妈妈待爷可是真心维护,往常哪一次不为着你说话,你沾惹些不干净的她老人家还替你打掩护,我都知道。”
不等她说完,贾琏叫道:“天祖宗,又来了不是。”
凤姐这才作罢,应承下来:“两个奶哥哥都交给我罢,这样大工程,上上下下都要喂饱了的,哪里就少了他们那一抿子。”
贾琏忙又道:“还有一事,这俩奶哥哥,大的还好,只这个岁数小的,只比我大几日,可偏生先前定下的那个丫头没福,还没入门人就没了,平白耽搁他这几年。依着我想,赵妈妈家除了她,都是软性子,倒是找个有能为,能撑门立户的才好。”
凤姐笑道:“这是什么大事呢,我包管给他找个比前头好十倍的。家里丫头这一二年必然要打发出去些,紧着奶哥哥挑。”
贾琏看她一眼,沉吟一下说道:“你没懂我的意思,我是看着老太太和太太房里那几个大丫头倒是好的,尤其是老太太屋里的。鸳鸯不必提,老太太离不得她,下剩的不还有好几个么?”
凤姐想一想,道:“你们奶兄弟一条藤儿,倒是眼高心亮,那几个可都是宝贝,很是配得上。不过就是年岁差得多些,况且要等她们放出去,岂不更耽误奶哥哥?”
贾琏笑道:“不现成的有一个吗,是必然要放出去的,况且还特别有倚仗,跟赵妈妈结了亲,与咱们也有好处。你们素日也要好,你说行不行?”
惊得凤姐瞪大了眼,惊道:“你说的是朱绣丫头?”
贾琏点头:“可不就是她,她与别的丫头还不同,我听下头说,比府里的姑娘也就差了一线而已,老太太捧着,林妹妹那里更是如同小姐一样看待。她又有个得力的干娘和干舅舅,幸好不是亲的,咱们家还能做主。这样的香饽饽,如不趁早,指不定便宜谁了呢!”
凤姐冷笑连连:“你是受了谁的调唆,听了什么歪话!把主意打到她身上去。你镇日不着家,不知道她娘和舅舅如珠似宝的捧在手心里,不是亲的,胜似亲的,你还像做人家的主,做梦去罢!”
平儿捧着铜盆进来,也冲他冷笑一声。
凤姐指着平儿道,“不说这姑娘的亲娘舅舅,就是她本身的才干能为,就连平儿也比不得。有她娘和舅舅在,只等出了籍什么乡绅富户家的正室做不得,怎么有脸提来?况且听她素日说话,极有主意,我劝爷,还是趁早熄了这心思。老太太屋里的丫头,阖府里多少眼睛盯着,就连鸳鸯都有人打主意呢,唯独她,老太太早允诺过朱嬷嬷,就是这会儿,咱们也不知道她的身契还在不在老太太手里。”
贾琏的确不大知道这些内里丫头的底细,不过是听过些言语,他想着给奶娘赵嬷嬷一家添个助力,才这么一说,谁知又闹个没趣儿。
等贾蓉贾蔷亲自来请贾琏出去议事后,凤姐才对平儿道:“咱们这个爷,听风就是雨,脸软心慈,搁不住旁人两句好话请求。朱绣丫头若能求的出来,就是给爷们当个二房都使得,他盘算的倒轻巧,若真打发人做媒不碰一鼻子灰才怪,不知道哪个坏心的拨弄的。”
平儿只笑道:“可不是这个理儿,朱嬷嬷可不是好惹的,况且人家是没有家财呢还是没有靠山呢。”
凤姐也道:“咱们自己家里自然更看重家生子儿,可旁人看到底是这些买来的家世更清白些,这朱绣丫头若不是时运不济,也是个小门户里娇养的姑娘,比咱们大太太那位外甥女也不差。”
平儿从未听过邢夫人的外甥女,忙问。
凤姐笑道:“大太太带着家财作了大老爷的续弦,她有个兄弟穷困潦倒的,听说快要过不下去,每每都写信要银子,那信就是外甥女写的,也是个识字读书的女孩子。你只当朱绣丫头已出籍,比比这两户,岂不是朱绣丫头更好些呢。那日她舅舅家来人送东西,我亲耳听见人家管家叫她‘小姑奶奶’,可见看重。”
平儿没言语,凤姐又思索盘算起省亲别院的事来。
平儿悄悄出来。这日还没到晚上,朱嬷嬷和朱绣就知道了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