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几年没见过这么好的料子了!”那掌柜的显摆:“都说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掖,这全用狐肷做的披风,偏绣工也好的很……我们活计一送上来,我便赶着送来孝敬咱们大爷,这东西谁配穿呢,也只咱们大爷般配了!”
薛家当铺掌柜一面在门房里烤火,一面看外头,只想等着薛蟠一进门就表功。
杨林十分看不上,想起妹妹那日念叨的,心说我们姑娘给老爷做的那才是上上等的狐肷大披风,都说是青肷,可也有高低良次的。若真是那样好的皮子,有这财力做出来的怎又会死当给当铺去,偏还是新的,可见这薛家的人同贾家一样,都油滑爱吹嘘,一分好处能说成十分来。
那掌柜口沫横飞半晌,其他三个门子都捧着,只这眼生的后生一声不吭的,倒好似不信似的。
这掌柜冷笑一声,把珍重放在桌上的包袱捧下来,拉出那披风的一角,斜着眼道:“看看这个,只怕你们一辈子都摸不着这的一点毛皮!”
杨林一眼看过去就直了眼,他动动脚指头,靴子里毛绒绒的正暖和——林黛玉裁剪了许多皮料,余下不少很碎的边料,连做镶边都不成,就把这些散了给众人,随她们鼓捣。菊月把她得的这些,拿去林家宅子,给她哥哥都续进靴子里,那些不同颜色的长毛短毛的在靴筒里谁也看不见,反正暖和就行。
杨林爱的跟什么似的,天天回去都要珍重的腾烘晾晒,这五颜六色的毛料子他也常见了,又学那纸上的字儿。虽还不大懂,可看见这披风也知道是好皮子。
天底下竟然有这样的巧事,这好皮子好青肷都扎堆的,若是在王府大臣家也罢了,偏在当铺子里发现了。纵然有那种下人偷盗的事,正当穿的时节,谁敢把这上千两的新东西大喇喇偷来?要知道就是荣府那位千珍万爱的宝二爷身上的狐肷披风,还是半旧的呢,是贾家老太太赏下来的。
那掌柜的见镇住了这小子,益发得意,直把那披风往杨林眼底下戳,叫杨林更疑惑了:这披风底下也绣了云纹?
林安最喜杨林的一点就是这小子谨慎又大胆。当下,杨林就笑着朝大掌柜拱拱手,道:“既叫我们看了,何不索性让咱们开开眼,大掌柜的敞亮些,把这个抖开了咱们见识一回!”
另三个门子见掌柜连碰都不让他们碰一下,早不满了,这会听这话立刻起哄。
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这道理搁在各家的门户上也说的通,整日能见着主家的奴才总是不同些。当铺掌柜不愿得罪,也有心彰显一番自己的能耐,双手擎着抖开了。
杨林趁他两手占着,飞快捏住右侧领口处摸索一番,果然手底下有一处不平坦,似是个“林”字。这是林家的习惯,林家不管摆件古董还是家具衣物,许多都在暗处有这印记。
薛家掌柜脸都青了,大声叱骂杨林。
杨林心底正火烧似的呢,面上却赔笑道:“大掌柜的,您先别恼,我有好话跟你商量呢。”
那掌柜的迅速把披风收起来,没个好气的嗤笑:“你有什么好话,亏得你手上还干净,若不然,宰了你都不够赔的!”
杨林笑着看看其他三个门子,笑道:“我不是你家的人,昌隆镖局里的左老爷是我师傅。原是薛大爷看我有两下功夫,跟我师傅借了我来,等你们家护院从金陵上来,我仍旧回我师傅那里去。这几个兄弟都知道我的来历。”
那掌柜的一愣,这昌隆镖局是都中最大的镖局,那个左老爷出身神机营,排面十分广,很多达官贵人都请那镖局里的人看护家宅。
才想着,就听杨林又道:“我师父有意在南边设分局,咱们几个师兄弟可都巴望着能做个总镖头呢。我师父呢,都中也都知道,他老人家最爱个面子……我正愁没个拿得出手的礼孝敬他老人家呢,您这里就瞌睡送来了枕头,你把这件披风卖我,我给你这个数!”说着,杨林暗中比划了下。
那掌柜的眼珠子乱转,这披风二百两收上来,这展眼就翻了十翻啊。若是这会单自己在,答应他又何妨呢。
杨林见他往另三个人那里看,忙笑道:“这是解我燃眉之急的事儿,兄弟们若应承我,不说出去,我一人给大家伙二十两银子的谢礼!”
其他三门子眼都亮了,赌咒发誓的保证自己没见过没听过这什么狐狸皮披风。
杨林就又说:“薛家大爷哪里就少了这一件大毛衣裳呢,况且大掌柜的也没叫别人瞧见,别人纵使看到了谁有您这眼力,知道什么狐腋兔皮的。你去外头花上百十两买件灰鼠皮貉子皮的不就成了?反不过都是你的孝心。”
“主子固然要顾,可家小也得养活呢。大掌柜的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若您卖给我,我必记下您这情!”
那大掌柜已是松动了,盯着杨林道:“你能有这幅身家?…可不是个小数目!”
杨林胸膛拍的砰砰响,“小看人了不是,我纵然没有,难道没有几个亲朋好友……若谋成了事,分局子的头儿,多少本回不来?大掌柜的您先家去,我这就去筹银子,至多不到晚上,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您看可使得?”
又安抚剩下三人:“大掌柜的痛快卖了我,我晚上请兄弟几个喝酒吃肉,那谢钱也少不了诸位的!”
第44章 原委
杨林殷勤地把那位薛家当铺掌柜送回他家去, 临走时却着意打量了下那小宅院,笑道:“倒是个好宅院,大掌柜的放心,您家这片地方儿, 以后我叫底下小子给您看着, 包准没有敢在这里撒野闹事的。”
人走了, 那大掌柜回过味儿来, 先前被得意和银子糊住了的神志顿时就清醒了。
“嗳,我说,你回家不进门, 杵在这里做什么呢!看谁呢?将才还谁一起的, 这么不舍得?”掌柜娘子早听看门的婆子说她老爷回来了, 左等右等只不见人, 方出来找, 就看见人魂不守舍的在大门前站着。
“怀里这是抱得什么呀?叫我看看。”
大掌柜擦擦额头上的汗, 不耐道:“吵吵啥, 外头老爷们的正事, 你这妇道人家瞎掺和啥!”
掌柜娘子啐了一口,摔脸子走人了。大掌柜且顾不上理她, 一拍大腿, 先前光想着大赚他一笔, 倒忘了这些镖行的人可都有些门道, 不仅跟官府有交情,那绿林上的更是熟络。那些衙门盯着的游侠儿,进城若是住进了镖局子, 官府都不能上门去拿人……得,自己那点子拿捏人的花花心思还是收起来罢, 老老实实等人来罢。
杨林兜了个圈子就悄悄回去林宅,赶着找着林安,把事情一说。
林家大管家冷汗都沓湿了后背,立刻亲自开了库房取出官银:“当务之急先把披风拿回来,姑娘的针线万不能落到别人手里!记着避着点人,这里头事不简单!”
杨林自己把那两匣银子抬上骡车,“您放心,我晓得……”说着就带上大笠帽,赶着骡车悄悄从小门去了。
林安立刻叫过他媳妇来:“……姑娘是带着人亲自清点收装的,从姑娘房里到装车都没错漏。这马车往通州去,一路未停,也没毛病。在通州宅子歇了一晚上,第二日装船,船当即就走了……那这纰漏应就出在通州宅子了!那晚上你跟着压这些物件儿,姑娘给的东西都卸在内院里了,你想想有什么异样?……若还有别个流到外头去的,那可就万死也难赎罪了!”
林安家的想了半晌,摇头道:“咱们老爷如今正被狼盯着,我知道厉害。这些箱笼能放在我屋里的都放进去了,只除了一个大些的樟木箱子和十几坛子酒叫我锁在空厢房里了,第二日装船的时候还照着单子清点了一遍,分明一件不多一件不少……你说会不会出在船上?”
林安斩钉截铁:“不会,那船上有些个其他人,安全着呢。不说跟船的都是咱们家信得过的老人,就是有生外心的,也翻不出水花来,更别提从船上往下偷东西了。”
林安家的就知道这里头有不能说的事了,立刻不问,“放在我房里的管保没事,我几乎就没阖眼,到你进去接,这当间儿都没人能靠近过……那樟木箱子里放的是大件的,统共就放了一床貂皮被褥、狐皮被褥,再有就是那件青肷披风了。那些丝绢、锦缎做的东西不能用樟木箱子,用的是杉木的,故而我记得清楚,杉木的先搬进房里,后来实在放不下,才留下这一个樟木大箱子……”
不管怎么样,林安先松了一口气,那流出去的只能这一件,另外那两床被褥都不是姑娘的针线。
“厢房钥匙是搁在我手里的,一入夜便把内院二门锁了,你们在外头,有人想进出也难。况且第二日咱们清点过,可没少东西……”这掉包的鬼必然就出在内院里,只是……
“若为财,何必偷换这披风,上身的东西,岂不是忒显眼了?那毛皮被褥也是好东西,总比那披风不打眼点儿。若是不是求财的,那必然是着意老爷和姑娘的!可怎么知道这件青肷披风是姑娘的活计呢?找的就这样准?”况且还准备下了掉包的假披风。
林安眯着眼睛,可不就是这话,姑娘给老爷做的针线不少,丫头婆子做的也不少,可外头的哪能分的清楚。除了姑娘屋里亲近的四月和两位教养嬷嬷,一个院子的其他人也未必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