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红也知凤姐此事做的不厚道,哭道:“我们奶奶说,的确是她算计坑您。可若不是实在没法子,奶奶不会出这计策。您知道,荣府抄家,我们就是躲在别庄上,可没了倚仗,那里也不安全。即便佃户老实,可人都知那里是我们奶奶的陪嫁别庄,保不齐就有人上门欺压滋事,桂哥儿这样小,如何经得起,只能托赖您家庇佑。只等得那边上下发落了,不管二爷和奶奶有事无事,都不会像现下这样圈押起来不见人,就是判了流放,我们也能跟在奶奶后头,一家子往一处过活。唯有这段时日,求您千万留下我们,只要发落下来,立刻便走!”
“哥儿不满百日,多少罪责都落不到他身上来。奶奶也给我放了身契。我们偷着来,送过来的人也是妥当的,他们回去,就四散各处当作良民去了,并不会给您府上招祸。”
话说到这份上,叫朱绣如何能拒,况且看到小红怀里小小的一团,想着里面的骥哥儿,不由得心软,令小红起来。
叫抱过桂哥儿来看,因问:“已起了名?叫贾桂?”
小红忙应道:“是,奶奶曾梦到一颗极茂盛的丹桂树,便要给哥儿起名为‘桂’,二爷拗不过,也觉桂字不错,就叫了这名字。”又小声说:“桂哥儿太小,二爷有意压着,到现在也并未上族谱。”
朱绣想起大姐儿,忙问:“你带着桂哥儿投到这里来,那你们大姐儿呢,难道仍在庄里,平儿在看顾?”
小红苦笑:“平姐姐是二爷的屋里人,纵然放了身契,也脱不开身。况且二奶奶回去,平姐姐不跟着,岂不惹人疑窦,平姐姐现下也在那府里被看起来了。不怕您恼,我们奶奶使了两计,你这里一出,大姑奶奶那里一出。大姐儿被送到大姑奶奶身边去了,她是侄女儿,跟着亲姑姑也说的过去。”
朱绣不知该气该笑,这位王凤姐,为了她女儿儿子,也是机关算尽了。
只得拨了一个奶妈、两个嬷嬷并两个丫头,随小红一起看顾桂哥儿。
过了半个多时辰,迎春就派了亲近的嬷嬷来说话,那嬷嬷百般歉疚,因道:“原不与您府上相干,我们奶奶也没料想到琏二奶奶这样行事。您这里不便,我们奶奶叫把桂哥儿接过去,她来照看。”
朱绣叫她吃茶,笑道:“不妨,琏二奶奶行事虽出人意料,却还仔细小心,况且那些事与桂哥小人儿不相干,叫你们奶奶放心。我这里奶妈子和嬷嬷都是现成的,倘若你们接回去,却如何养哥儿呢,没得惹人注意罢了。”
那嬷嬷千恩万谢的,朱绣因道:“如今朝治清明,有罪无罪都做不得假,前头甄家那样,无罪的妇孺最后还放了出来。想来琏二爷并琏二奶奶也应如此,叫你们奶奶宽心。”甄家的人放出来时,家产尽皆抄没,那些妇孺养尊处优多年,一朝要过穷苦日子,却比一贯贫窘的人家要艰难百倍,听说下场都不大好。可凤姐与她们不同,朱绣信她必然狡兔三窟,就算抄家免职,只要人安好,她们也能有富足日子过。
“我才知道,今日不仅查抄了宁荣两府,治国公马家也受了申斥,其家主已被刑部提去问询。这样看来,只怕还有别家。这么些世家有变故,朝廷不愿引起动荡,必然要尽快发落处置,怕不几日,事情就有着落了。你把我这话告诉你们奶奶知道,咱们只闭门闭户的等着罢。”
第107章 一饮一啄
朱绣告诉迎春暂且按捺心焦静等朝廷发落。果然, 不足半月,朝廷就有论处:
革去宁荣两府世职。
贾珍结交外官、包揽词讼、罔知法纪、罔顾廉耻,本应重治,念其祖德, 着发往北疆黑水效力赎罪。贾珍之子贾蓉, 因其父放纵, 多行不义, 实属无耻,令遣返原籍,闭门思过。
贾赦居官怠惰、治家不正, 于国无功、于家无德, 乃百无一用之人, 革其官爵, 免治其掌理不严之罪。其子贾琏, 虽系少年纨绔, 有不当之举, 但其知悔改, 居官尚属勤勉,令给还财产、无罪省释。
贾政为人, 大奸似忠:不能勤于王事, 辜负君恩, 此其一;知府贾雨村, 狡猾贪酷、虎狼之属,为朝廷不容,贾政因其攀附, 竟保举其官复原职,此其二;纵妇行凶盘剥, 包揽词讼,文奸济恶,尽享民之血肉脂膏,此其三;所居房屋,僭侈逾制,家内银两及书画等件,数逾十万,实为损公肥私之举,此其四。如此不忠不仁之辈,忝揽声名,着革去职衔,发往渤海郡效力赎罪,其子孙二代,不得与试。
朱绣闻得这样发落,惊得站起来,因问:“什么!‘子孙二代,不得与试’?”岂不是说贾宝玉与贾兰这两代都不得科举晋身,到贾兰的子孙,才能够读书入仕?这尚且得一二十年功夫,那时,贾政一房可真就彻底败落了。
“论实罪,就连宁府都未罚的这般重,荣府再不济,他二房还出过两个宫妃。这里头有别的什么缘故?”朱绣着实疑惑,因问湛冬。
况给贾政论罪,言语激烈、毫不客气,把贾政的面皮都扒下来了。这些文官最重名声,这种罪责公诸于世,真就是落得个遗臭万年的境地。君王盖章说其大奸似忠、不忠不仁,那是连子孙也别想抬头做人。
湛冬摇首一叹,道:“因罪妇贾二太太之功。”
朱绣听自家郎君细说,才知道王夫人真乃古今第一奇人,可推为内眷枭雄。不仅重利盘剥,窝藏犯赃,这些年更是拿着贾政的名帖,包揽诉讼,金陵知府竟还不如她这个妇人说话管用,致使冤案无数。不光犯了国法,更是枉顾家规,把荣府贾氏一脉的族地卖了个干净,各地田庄产业,皆变卖的七七八八。仅用了二十年,这妇人就把先祖两代荣国公立下功勋所攒的偌大基业败了个干干净净。
“贾二太太在都中放贷,有逼死人命。这些与金陵并平安州两地相比,却是小罪。那两地远离京城,有官吏与贾家沆瀣一气,之前才暂时没有闹出来。只是贾王氏拉拢的亦是贪婪狠毒之辈,行事张狂,已小起民怨,幸好发现的早,才没闹出大乱子来。”
朱绣一惊,果真是天幸,幸好败落的早!若再耽搁两年,因金陵和平安州民愤而彻查抄家,这就不是某一房能担待的起的了,贾氏一族赔进去都不够,只怕还要牵累姻亲旧故,如林家、邓家和柳家等,也得削职罢官。
湛冬将妻子拢在怀里,低声道:“其系内眷,又是椒房眷属,却犯下这样的罪行,公之于众,实在丢朝廷的颜面。所以,隐下罪名不表,赐贾王氏毒酒。她所犯的大罪,叫诸公都震惊,贾政及其子女也逃脱不过,才有那样的处置。”
“其余的人都无罪省释?”
湛冬知道她少时曾在贾母处,不论是出自什么缘由,贾老太太对绣儿尚算的上厚遇。纵然绣儿不说,心底里应也有一二分的感念之情,所以下面的话尤难吐口。
“……贾老太太虽未犯下盘剥、诉讼之罪,却很掺和了些交通外官、图谋宫闱的事,数罪并罚,陛下念其年迈,削其诰命,令她在金陵家庙里守老国公之灵赎罪,终身囚禁其内,不能出去半步。”
朱绣怔了半晌,方勉强笑道:“我没事儿,只是乍一听说,有点难受。老太太自视极高,连身边的丫头都要比小辈主子强,得旁人敬着,又有许多心机谋算……可说到底,我的确在她养尊处优之下是受了益的,那几年,至少吃穿用度上没受半点罪。”
湛冬也知这话,安慰道:“他们两房,家资被抄没入官,咱们家送些盘缠过去,也算承早年之情。”
朱绣笑道:“这却不用,先前建大观园,还有他们大房诸事,早就不欠她们府上什么。况且这回琏二奶奶托孤,我虽让留了下来,可她们行事果真触犯了我的底线,她若是先打发人支应一声,叫我有个准备,我也不至于如此芥蒂。如今,只看在邓家弟妹的份上,我不与她理论,只是这来往交情再不必提!”
既恩义断绝,朱绣打听说贾琏和凤姐夫妇将将被放出来,就命人将小红和桂哥儿送还他家。小红临走时还要磕头致谢,朱绣只说知道了,并未再见她。
不仅朱绣,连迎春也并未亲自送大姐儿家去,只是打发了两个妥当婆子去探看问候一番。
凤姐赔笑送走几家来人,才和贾琏哭道:“咱们的人心皆已丧尽了。朱绣同湛、程两家的来往不用再提,断定了的。可我看,就连大妹妹、林妹妹也有了嫌隙,日后恐怕也远了。”
贾琏长叹:“咱们自作自受,与人无尤。”当日送托孤,纵然是万不得已,可自家的心思,的确不曾为他们两家考量过。尤其贾琏知道二太太犯的罪后,更是惭愧,这等事一旦揭开盖子,自家托孤给人就是坑害了人家。
凤姐何尝不知道这道理,不说朱绣,只谈迎春:她入门不足一年,还未有身孕,在婆家其实一只脚的脚跟都没站稳,这时候娘家倒了不说,还忽喇巴送去一个小侄女,叫人家邓家如何想?只怕迎春的处境要艰难上数十倍,幸喜邓家人心性还好些,若是真遇上那不好相与的,叫这娘家败落还给府里生事的媳妇‘病逝’也是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