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明白他有要紧的事要做,但她还有个更要紧事要说。
按住林如海的手,黛玉目光沉沉:“爹,玉儿好奇一件事,官府的存粮有多少,能放多少日的粥?受灾的地区只有扬州吗?如果存粮用尽,购买粮食的银钱要怎么取得?”
若不按单纯施粥来,粥的稠度就要变,吃不饱肚子怎么做事?
如果受灾的范围广,周边的粮食价格势必抬高,而且很有可能根本买不到。
方才黛玉提出方案的时候,林如海尚只是自豪女儿聪慧,此时就有些诧异了。
这样缜密的心思,竟然出现在七岁小儿身上?
但看着女儿坦诚而认真的眼神,林如海没有多想。
“此前府衙中派出两拨人手,一拨人在城中统计需要修缮的房屋以及人口情况,另一拨人出城确认受灾范围。已经能够确认,目前只是扬州城处在雪灾中心。”
黛玉松了口气,情况比想象中简单。
注意到小姑娘成熟的神色,林如海觉得很有意思。
“扬州虽然富庶,但常年风调雨顺,从未出现过灾情,所以府衙中的存粮却不太多。”
黛玉紧跟着问道:“那购买粮食一事……”
林如海不想和女儿说太多官场险恶,但女儿问起,他不愿意敷衍。
金矿发现后,扬州最不缺的就是银子,但是这金矿有大用处,此时不能轻易拿出来,更何况若是被有心人看到了,这金矿就保不住了。
沉吟了一下,林如海说:“有幕僚提出在城中找些富户募捐……”
黛玉不置可否:“是个应急的法子,但玉儿认为,应该求助朝廷。”
七岁的她不应该了解这些,但前世的她知道。
眼前上面这位,说好听了是仁德,对臣子和百姓关心备至;实则控制欲极强,喜欢把一切臣子抓在自己手心,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机会来彰显自己的皇恩浩荡。
前世的记忆很模糊,但她仍记得林如海为扬州盐务殚精竭虑的忙碌身影,而这样的臣子,临死连回京述职的机会都没有。
究其根本,不过是被圣上厌弃,觉得脱离了自己的控制罢了。
黛玉点到即止,林如海混迹官场数十年,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弯弯道道。
见他一脸凝重,黛玉心中有些急切,搜肠刮肚想着要如何在不引起林如海怀疑的情况下继续劝说一番,就见林如海正望着自己。
他伸手揉了揉黛玉的额发,眼神慈祥:“为父明白了,你且放心。”
他的话如同纶音佛语,让黛玉焦躁的心情瞬间平复下来,是了,她不是孤女了呀。
小姑娘顿时觉得自己今日来的都多余,往后她的正事儿应该是吃喝玩乐做个富贵闲人才是。
正要告辞,却见祝子期不知何时已经在了,斜倚着门框,正目光灼灼地往这边看。
少年的衣角翻飞着要御风而去似的,整个人都俊美得不真实。
心情甚好地黛玉心想,这副皮囊不错,他不说话的时候,还是可以看看的嘛。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是甜甜甜甜甜~~~~不要因为我在过渡而抛弃我!诚恳.jpg
☆、木头鹦鹉
祝家统共父子二人,雪灾的事情绊住了祝正初的脚,祝子期直接打包住在了衙门。
他的贴身护卫吞墨刚打京城回来,恰好和黛玉主仆一起进门,改道去了练武场找祝子期,也看到了隔不远在蹲马步的林煜风。
给祝子期请安的时候,吞墨便把这件事情当个新鲜事儿说了。
“这扬州倒是民风开放,小姑娘都能男装出门了?”
开放不开放没关注过,但男装小姑娘他倒是认识一个。
祝子期将手上的流星锤丢给吞墨,马不停蹄去寻林如海父女——
还不忘折返过来对吞墨说:“不准和林家少爷说话!”
祝子期找到林如海他们时,恰好听到两人正聊的密切,他原该走开的,但不知为何双脚灌了铅似的动弹不得,小姑娘绵绵的嗓音好像延伸出柔韧的藤蔓,将他缠得结结实实。
被黛玉看到,他有偷听被抓包的尴尬,但鬼使神差地没有挪开目光——好像……好像很久没见到她了。
大家都在衙门住下,也就没了去林府偶遇的机会。这几日练武时总觉得心中郁气难疏,今日见到黛玉,才觉得通体畅快。
她的眼神很温柔,其实自打上次雪崩的事情,小姑娘对他就亲近了一些,祝子期感受得到。但他却有些别扭,倒有些想以前被怼的时候了。
少年郎犯了愁,哪有人想被怼?自己果然是被林煜风传染了,脑子不太好。
“子期来了?”林如海假装没察觉屋内略显诡异的气氛,招呼到:“是阿初那边有事?”
祝子期被喊了回神,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盯着人家小姑娘看了好一会儿了,耳后发烧,仿佛点了火似的一路燃到心底。
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失态,面不改色地扯谎:“我看爹爹和几位大人都在前厅,派人去寻您,没想到您在这儿。”
林如海心知事态紧急,听他如此说当了真:“如此我们一同过去吧,对了,煜风怎么没一起过来?”
如果他没记错,两个小的应该一同在练武场习武吧?
消息不畅的林煜风此时正在从练武场赶来的路上。
祝子期笑得如春风和煦:“没见着,可能师父给他开小灶去了吧。不如我送妹妹回去?天色也晚了,再迟些恐怕冻着。”
林如海的脸色就有些精彩,他了解祝正初,自然也了解祝子期:爷俩儿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眼高于顶,小的比老的更甚——连他都客气有余亲近不足,这会儿无事献殷勤,总觉得非奸即盗。
然而再怎么看,少年郎严丝合缝的笑容都找不出破绽。
此时再说要找林煜风便有些刻意,更何况两家世交,小姑娘乘坐马车,少年郎骑马护送,倒也不失礼数。
林如海看了一眼黛玉,见女儿没有异议,便点头应了:“如此倒辛苦你了。”
祝子期连连摇头:“不辛苦不辛苦。”
在一旁围观的小姑娘抿了抿唇,拿帕子遮住了嘴角的笑意。
她没有错过少年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虽然不知他和哥哥耍什么鬼,但心里对他没有方案。
手指掠过荷包里的鹦鹉,自打见了他,事情似乎就开始格外生动起来。
林如海悉心交代了小姑娘几句,嘱咐她好好吃饭休息,安心在府中等他回去,看着她一一应了,这才亲自将人送到马车之上。
目送马车和少年郎远去,林如海在原地伫立许久,这才转身进去。
消息不畅的林煜风仍然在从练武场赶来的路上。
雪越下越大,夜色已经铺满了扬州城,偌大的街道两旁门户紧闭,除了些许流民已经没人再路上行走了。
黛玉与荷声坐在马车里,能听到车轮碾压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突兀。
许是得到了林如海的肯定,黛玉觉得雪灾一定能扛过去,心情放松了许久,就着马车内暖烘烘的香气便有些犯困,小脑袋一点一点的。
迷迷糊糊中,直觉的马车格外有节奏地前行着,外面还有马蹄落下的声音,小姑娘重生以后第一次如此安心。
到了林府大门时,小姑娘都快睡着了,祝子期在外面叫她:“林妹妹,到家了。”
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只见荷声探头出来:“姑娘睡着了,刚叫了几声,没醒来。”
黛玉这几日睡得都不太好,这会儿放松下来好容易睡着,荷声私心不想唤醒她。
祝子期的颈后一热,忽然想到雪崩那日的事情,小姑娘猫咪一样蜷缩在自己背上……
"如此就别叫了,我背妹妹进去吧,虽然有些失礼,但事急从权!"
祝子期人生第一次想感谢上天,或许是自己的小心思被上天偷听到了,才把机会送来的吧!
他伸手便去掀开帘子,就见自己的手腕被另一只手攥住了,再也前进不了分毫。
顺着这只手往上看去,荷声正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
“不劳烦祝少爷,奴婢力气很大。”
暗自使了吃奶的劲儿都没能把手□□,祝子期腹诽我知道你力气大,正想用身份压一压对方,却从荷声的眼睛里看出了危险的气息。
疯了吧,她一个丫头,危险什么?
祝子期这么想着就用上了武功,朝着荷声推出一掌,但半路便被截住,眨眼间已经反手被擒了。
祝子期:……
高手在民间。
荷声:“谢谢少爷理解。”
祝子期眼巴巴地看着到手的奶团子被荷声抢了去,一咬牙,也跟在了后面。
这次荷声没有再说什么,祝子期心想:哼,再拦着我小爷给你好看。
到了黛玉的院子,霜晚和雪雁早就在门口候着,看到荷声背着黛玉,身后还跟着咬牙切齿的祝子期,一时没搞清楚状况。
荷声也没解释,径自将黛玉放进卧房去了。
祝子期还要再跟着,眼前一晃,霜晚出现在了他面前,挡住去路。
“祝少爷坐,奴婢这就给您倒茶去。”